浮舟渡(6)
这位帝王自不欲学前朝皇帝滥杀成性、忠奸不分,他既能夺得天下,本就是奔着做明君去的。
皇帝想要在我身边安插一个眼线,可我不欲朝廷插手我的婚事,皇帝便将温旻送到了我府中。
世人都以为温旻是个情种,一门心思扑在我身上,功名利禄都不要了,哪怕我不愿嫁他,他也要自荐枕席去做我的男宠。
温旻是个性子高傲的,他读了二十载圣贤书,最为清高自持,被娇养在我府里,也就对着我时才会摆出一副笑脸,旁人他自是一个眼神都不会留。
而裴云川在侯府横着走,仗势欺人的事儿没少干,近些日子来为了这桩婚事闹得多了,自知这么闹下去也没什么人搭理他,便在侯府里四处寻人晦气。
谁都不知道这两人是如何对上的,才见着第一秒,便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温旻骂人向来不带脏字,偏生一针见血,哪痛便喜往哪戳,逮着裴云川不是男人的事儿可劲地戳他心窝子。
而裴云川却没那么多忌讳,插着腰怎么难听便怎么骂,骂得狠了,索性便打了一架。
温旻死命扯裴云川的头发,裴云川则狠命去挠温旻的脸。
我将这两人给拉开时,裴云川便「哇」地一声伏在我肩头哭出声来。
天可怜见的,裴云川束好的发早就散了下来,发尾被我虚虚攥着,随着他一抽一噎微微晃动,搔得我手心发痒。
「好阿柔,你这府里养的是什么杀才?让我如今还要受这些腌臜气。」裴云川抽噎着道。
那温小公子半边脸给挠了五道红印子,偏生是个有骨气的,捂着面颊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恨恨盯着裴云川,却愣是没开口辩驳一句。
裴云川倒没伤着哪,却忒能嚎。
若换个眼明心亮的,自然会惩治裴云川这奴才了,然而我自诩是半个瞎子,裴云川在我跟前哭上一哭,我心便软了。
我当着温旻的面替裴云川顺着乱了的头发,就势便将裴云川整个人都半揽进怀里。
继而对着温旻道:「温公子,想在我府上待着,总要懂些规矩,旁人骂不得他,亦伤不得他。」
「他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宋寄柔,你就容一个阉人欺辱我么?」温旻没等来我的安慰,压着声儿反问道。
我没有回答温旻的问题,只是说:「回屋好好处理脸上的伤,往后落了疤对公子不好。」
直至温旻挥袖愤然离去,裴云川这才欲从我怀里挣出来,而我却低头含笑瞧着他:「那么大个人了,怎生跟个孩子较劲,知不知羞?」
我以为他吃了醋。
然而他是不会吃醋的,他自觉没有这样的资格,他只是单纯在温旻处受了委屈。
听得我这般调侃他,也不避讳地拽了我的袖子擦着眼泪:「阿柔,你以后离他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好。」我出声应他。
待裴云川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然捧起了他的脸凑近了看他:「让我看看方才哪里伤着了。」
我笑意愈深,在裴云川怔愣无措之时,忽然便凑近吻了吻他的眼睛。
方才斥责温旻时的冷漠已全然消失了,再开口时分明是命令的话语,语调偏又缠绵带柔。
我说:「裴云川,你别总是哭,之前在宫里时,命不由主,你哭我只能心疼,可如今你从那宫墙里出来了,在我身边待着,我护着你,你若再哭,那便是我无能了。」
裴云川其实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定义我们的关系。
那么多年相依相偎,我们之间早就跨过了主仆的界限。
我却还觉得不够,我极力去撕扯我们之间相隔的那层名为「人伦」的薄纱,不在乎皇权束缚在他身上的枷锁。
我不需要亲缘之情,我要跨过那条我自己都不知深浅的鸿沟,去爱他这么一个残缺之人。
然而裴云川只会退缩,他本就是乱世下苟且偷生的蝼蚁,不配这般炽热的爱意。
裴云川在那一刻近乎被我的言语给灼伤,他畏惧我对他的好,便也将我方才的话忘至脑后,泪珠子又顺着眼尾落了下来:
「阿柔,这世上没人将我当人看的,你就将我当个奴才吧,只要在想起我的时候,给一些你作为主子的怜悯和施舍就好。」
我如今位至君候,从来都是我去施恩施威断旁人生死祸福,可我偏生对他无可奈何。
「裴云川,你现在让我把你当个奴才,那当年你对我的好,难道仅仅是一个奴才对主子的愚忠么?」我低声质问他。
裴云川抹了把眼睛,这才道:「自然是的。」
「你在说谎,」我没有任何迟疑地开了口,在裴云川愕然之下却不欲再深言,只瞥了眼天色,倏忽道,「快下雨了,早些回屋吧。」
第6章
何谦的尸体从那冷宫的深井里被捞出来以后,已然泡得臃肿发白。
毕竟死的是冷宫里的总管,皇帝便也派了那秉笔太监薛道然前去彻查。
杀了何谦的人正是我,我趁夜在何谦落单时自他身后捂住他的嘴,用随手捡的树枝捅进了他的喉咙。
树枝尾端早已经被我磨尖了,我在脑中设想了千万遍,杀人的时候比我想得还要干脆。
为了防止血流得过多,树枝未曾被我拔出,就这么插在何谦的喉咙里,而后我便将人给拖进了井里。
我回去时身上有血,裴云川还以为我是哪受了伤,问我我也不说,待他仔细查看了一番,也不过在我手上寻到两处擦伤,上了药还兀自心疼老半天。
亏得裴云川是个傻的,也就只有被我蒙鼓里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