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实况代理人[无限流](324)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个死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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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我15岁,我复学了,因为平叔被我爸妈发现他偷摸着给社区写关于家暴的投诉信。
那段时间爸妈很少打我的脸,一般都打身子。
我刚复学,没什么人和我玩,所以我每天都想回家,因为家里有爸妈爱我,还有阿策和俞哥。
可是我好像开始不满足于被爱了,
我也想爱人。
于是阿策9岁那年,我第一次挥手打了他。
——是为了训导,也是因为我爱他。
阿策没有反抗,因为我是他最喜欢的表哥,也因为我是他这疯子唯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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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我16岁。
由于阿策对于我暴力行为的纵容,我开始有些上瘾了。
那年我殴打了一个同班好友,因为他不听我的话,我爱他,所以我要肩负起纠正他的责任。
我朋友的父母报了警,审理这一校园暴力事件的警察是个年轻人,叫“黄复”。
他很凶,敲着警棍问我为什么做出那样的举动。
我说,因为我爱他。
他让我仔细看看我那好友身上被我打出多少伤,我说,那是爱的表现。
他骂我神经病,还说我没挨打,难道是因为没人爱吗?
我没回答。
后来我因为那起霸淩事件多次出入警局,他不知怎么好像盯上了我,总来找我说话。
又一次扯到我没挨打就是没人爱的时候。
我生气,脱掉校服外套给他展示伤口,说我有父母爱我。
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从此他便缠上了我,回回放学都蹲守在校门处劝我报警。
我学他的话,说他是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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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我18岁。
我们家很重视成人礼,回回遇着小辈成年,一大家子都要聚在一块儿给小辈办生日宴。
然而那日我爸妈喝了酒,忽而就将酒瓶子冲我砸来,拳打脚踢。
他们瞪着眼骂我,骂他们怎么就生出我这么个恶心的同性恋,夜里梦呓竟然喊心理医生的名字!那是个男人啊!
他们还骂我在学校打人,把他们的脸都丢光了。
他们好像很委屈,一边说我不孝,一边说我丢脸,还说我克他们,说他们生了我是倒了八辈子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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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礼结束后不久,四叔告诉我,他替我聘请了一名律师,叫做孟羽。
他们告诉我,他们决定起诉我爸妈。
我大惊失色,说不行,我爸妈没错,他们只是因为爱我。
由于我的不配合,以及证据缺乏,第一次起诉以他们的败诉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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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起诉使得大姨、四叔与我爸妈彻底撕破了脸。
他们离开了鸿运饭店,却依旧没有停止搜集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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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我19岁,他们筹备了许久的二次起诉,仍旧以败诉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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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我20岁。
我考上了大学,在一次回家的时候,由于爸妈生意不顺,再度酗酒,我经受了此生最严重的一顿打。
他们冲着我的腿揍,抄起板凳砸断了我的腿骨。
从头上淌下的血液遮挡了我的视线,我只能凭藉拳点和各式工具带来的痛感,判断他们的位置。
我是在接受爸妈的爱,可是那次打得实在太狠了,求生的本能叫我拨通了四叔的电话。
我说不出话,给他听了近乎一个小时的殴打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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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眼时,已经身处医院。大夫告诉我,我腿部落下了残疾。
我问那守在我身边流泪的姑姑一家以及大姨。
“我爸妈呢?”
他们说,在法庭和四叔对峙。
这回四叔赢了,我爸妈被送进了监狱。而接受不了此事,变得暴怒无常的我,则被大姨和姑姑们含泪送进了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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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里,大夫将我十多年来的看法推翻了。
他们告诉我,我爸妈那样对我,并不是因为爱我,他们是在为自个儿恶性的情绪宣泄方法找藉口,而我是他们不成熟举动的牺牲品。
他们告诉我,我爸妈那样是家庭暴力,是暴力,不是爱。
我流着眼泪问他们,暴力和爱的界限在哪里。
他们说,当我意识到那是暴力的时候,当我只能从中感受到痛苦的时候,它就不能称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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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精神病院待了一年多。
出院后我复学了,生活很美好。
没有挨打的生活很美好,即使我的脚跛了一只。
可是我发觉我并不快乐,我明知我爸妈错了,他们是犯罪者,可我还是对他们抱有愧疚。
我想,我要是早些反抗,他们是不是也会早些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错?
我为此觉得痛苦,觉得爸妈如今人生被毁,都是我的错。
有时我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被打。
有时我会想到我是个该死的同性恋。
有时我会想到大姨、四叔、俞哥、黄大哥、平叔失望的眼神。
有时我会想到那可怜的、生病的阿策,一次又一次地经受我的耳光和拳点。
我对不起他们。
我感激他们。
我无以为报。
2000年冬天,我回了镇上,却并不回饭店,而是卧倒在那冬季的铁轨上,听着那火车呜呜几声,碾过我自己。
我解脱了。
我杀死了我最憎恨的人。
***
【2000年鸿运饭店大少爷卧轨自杀案知情人采访集统编】
①俞均
问者:周宣与你是什么关系?
俞均:我是周宣父母聘请的心理医生。
问者:你为周宣提供的治疗主要针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