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实况代理人[无限流](77)
吸饱水汽的浊云笼罩了整片天空,日光难以下落,更给红布装点的宴席添了好些吊诡感。
祝叶腮帮子两侧生的鱼鳍正亢奋般前后摆动,她笑弯了一双美人目,忽地拍掌叫唤起来:
“诸位,咱们且先放放手中筷,由梁先生给咱们这鬼祭开祭!”
在众怪的惊异声中,那一袭蓝袄的梁桉踩上了石阶。戚檐抬眼瞧去,那怪物身处这野蛮的非人之群中,却保有一身温雅举止,实在是难得。
台下戚檐目不转睛地盯着梁桉,心脏砰砰跳,跳得又乱又响,这还是他平生第二回心脏跳成这般。
高三学年,戚檐家里出了些破事,他欲兼顾学业和家中事,于是效仿自己一个天赋异禀的卷王兄弟,连续将近两周熬夜刷题,每日只睡个三小时不到。坚持了两周后的某一日,他的心脏忽如今日那般乱跳,他当时觉得那是猝死前的回光返照。
总之,他后来没那样继续下去,否则也不会考完试才死。
“诸位,鬼祭中至关重要的一步,乃嘉奖菩萨心肠的再世神仙。”祝叶亲昵地挽住梁桉的手臂,却没看向身旁的男人,只笑吟吟地将他请到了祭坛中央一铺了枯黄稻草的圆台上。
“同我们相比,那些低级别的人类至多两手两脚,皆属于进化不完全的残次品。我们所处的岛屿今儿喜迎神只降临,乃是受了苍天庇佑的圣地!诸位,这世上仍有无数庸人欲逆天而行,拒绝接受神的恩赐,可诸位需得信服,咱们可要比那群力不胜任,行事拖泥带水的人类强太多了!”
祝叶说到此处,不由莞尔一笑,那被她称作眼睛的球状透明体当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扩散开。戚檐视力虽还不差至戴眼镜的程度,但此刻他距祝叶过远,欲要看清那般细节还是有些吃力,便微微把眼眯了瞧。
只见一点丝线似的红从她的眼球底端漫出来,逐渐充满了整个玻璃似的眼珠子。她转动着那玩意,俩眼球看向梁桉时隐有闪烁。
在一群怪物兴奋的呼喊声中,梁桉在稻草堆上躺了下来。
祝叶高呼:“今日,我欲请诸位一齐见证,圣洁神只的不死之身!”
她朝那低眉讪笑的项桐招了招手,那大块头便恭敬地将手中一檀木小盒端了过去。当祝叶从中拿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细长手术刀时,文侪不由地怔了一怔。
他心底有说不出的抗拒,仔细想了想,大抵是因对那手术刀起了些创伤后应激反应。
即便距委托一结束已有数日,可陆琴用手术刀剖开戚檐腹腔的场景尚历历在目。那场面几乎夜夜跑进他梦里来,叫他日日经受它的拷打。
他这平日里多数时候都稳如泰山的,今日却于这再平淡不过的场面之中,冷汗直流。
“怎么了?”戚檐撞了撞发愣的文侪,讥讽道,“那梁桉本就叫人看不出半点仙风道骨,祝叶又生得一副海妖样,其余在场的鬼东西们更是生得奇形怪状,连半点人样都没有,若他们也能当神仙,那当真是鸡犬任意升天……也不知道钱柏这九郎做的究竟是什么诡谲梦。嗐,若是非要说谁更像神的话……”
戚檐偏过头盯住了文侪明澈的眼,用手轻轻拂过他的白尾,笑说:“不如九尾狐仙——手感真好!”
文侪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只还仔细盯着祝叶看。这会,将长发束起的祝叶已经把手术刀抵在了梁桉的心口。
祝叶没有给梁桉打麻醉,可梁桉什么也没说,就连眼睛都没合上。他那双生得灵动的黑眼这会只是木然盯着被乌云所覆盖的天,透出一种人之将死时的麻木与呆滞。
锋利的手术刀尖很快割开一道小口,没入他覆盖于心脏之上的皮肉之中。
戚檐大学读的是生物科学,已不知在多少堂解剖实验课上掀开过活物的皮肉,又多少次移开他们的胸腔、腹腔以及其余各处的骨,以便观察它们的生物结构。被他压于掌下的生物一向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由生到死的时长,仅仅取决于他落刀的速度。
他头一回往一只蟾蜍的心脏中注射染色剂时,他清晰瞧见了血液的循环,不断流淌的血液犹一条生命长河,而他毫不犹豫切断了河流的去路。
他似乎一直漠然对待生命,不怎么在乎旁人的,也不怎么怜惜自个的。
因而,起死回生的机会于他而言就好若握在掌心的一把沙,他并不合拢指缝。
不复活也没关系。
现如今,他肯点头在阴梦中尝千百遍死亡轮回的滋味,只不过是为了送一送他那可怜的老同学。他也不知道自个与文侪称不称得上朋友,但他还是想陪一陪那人。
待陪这不甘死亡的小子走完这一程,哪怕最终要自己死去也未尝不可。
眼见血从梁桉心口处喷涌出,戚檐只不咸不淡地同文侪说了句:“祝叶下刀时动作太生疏,应该不是专业医生,不用把祝叶往医生那方面的职业猜了。”
文侪什么也没说,只点了头。
“呲——”
手术刀刺穿了梁桉的左心室,一时间鲜血喷泉似的朝四面溅开。祝叶的鱼鳍、羊角和青羽上皆沾满了粘稠的血浆,可她仅仅笑着用手背抹开面上血,眉目间有藏不住的骄矜之意。
“神是不会死的。”她说。
文侪见状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海浪携来的冷风灌入体内,一如早来的霜雪,猝不及防冻得他手脚冰凉。
祝叶将手伸入了梁桉打开的心口,手穿梭于粘腻血肉之中,碰撞出了啧啧水声。文侪清晰听见了她的五指收紧,而后紧紧抓住什么软物撕扯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