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行(69)
邹易安用手撑着身体,拧着脖子看我,我又看到了他的眼睛,里头写满了震惊和畏惧。
我想我可能是又笑了。
我不觉得心情好,也不觉得鄙夷,但我的嘴角勾着。
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子面对我,想说什么,但估计是没整理好情绪,半天都没说话。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我真的会杀了你。我奉劝你一句,一年之后再来,你想要毁掉我的人生,让我关五年十年是不够的,起码得判个无期。我还未成年呢,你说你到时候死得多不值啊。”我想到他说老爸拦他的时候和他说注意安全,又继续说:“注意安全啊,邹易安,我反正是不要命的。”
他瞪大了眼睛,最终沉默着走了,步履蹒跚。
风吹来树叶上的雨水。
高楼上依然云雾缭绕。
邹易安下一次来肯定要用暴力的手段了,如果他会来的话。
可我觉得他不会来了,不论他身后有多大的势力,他都不会来了。
这是我的感觉,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我想把刀片收回刀柄,这时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脱了力。
我蹲下身去,树枝从上面落了下来,我忽然想到之前耳边也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我有点不敢相信脑内的猜想。
但我还是喊了,“傅懿行?”
他真的从暗处走了出来。
我有很多话想问他,可当我看到他那双幽深的眼眸,又觉得没什么可问的。
傅懿行向我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傅傅催着我去洗澡,又为我吹干了头发。
灯关上后,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才感到后怕。
如果我那一刀真的划了下去,傅懿行就会亲眼见证着我成为犯罪者。
如果我杀死了邹易安,舅舅和舅妈,还有唐城,他们都会陷入无边无际的绝望,他们会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叹息之余还会懊恼。
我不想让别人诟病这家人收养了一个杀人犯。
可我当时真的起了杀心,我恨不得将邹易安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我差一点就杀了他了。
我都能想象出他的鲜血喷涌而出的画面——在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一个潮湿的夜里,在华安的后门外,梧桐树下,邹易安用手捂着脖子,血液从他的指缝里不住地往外涌,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铁锈的味道,他瞪着我,最终倒在地上,双眼彻彻底底地失去神采,在我眼前死去。
闭上眼时,黑暗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死亡——它们是或鲜红的,或深红的,或流淌的,或凝结成块的血液,每一个场景都各不相同,可是最后,它们都成为了我的噩梦。
无可挽回的离别。
不可原谅的罪孽。
这些都是我的命运——无法逃离的命运。
浓重的夜色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夏末的蝉也成了强弩之末,鸣声断续,叫人黯然神伤。
我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床板,想象着我与我爱的人们在黄泉下相会的场景。
他们会对我感到失望吗?
我不善良——在我把刀片抵在邹易安脖子上的那一刻,我心底深埋着畅快,我盼着他失去呼吸,盼着他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也不坚强——我学不会勇敢,一直懦弱,一直胆战心惊。
见到这样的我,他们一定会失望的。
有温热的液体从我眼眶里滑了出来,沿着颧骨,滚到了头发里。
我竟然又哭了。
我觉得很难过,但我已经说不上来难过的原因是什么了,我甚至为了自己的眼泪而难过。
活着让人难过,死了也让人难过。
命运对我太苛刻了。
我哭着,然后鼻子被塞住了。
我不想打扰傅懿行的睡眠,可我又觉得再不擤个鼻涕我就要被憋死了,我只能赌他睡得很熟,不会被我的动静吵醒。在黑暗里,我慢慢地摸索到桌边,找到了抽纸,在我抽出纸的那一刻,傅懿行点亮了手机。
他一定是看到我在哭了,不然他也不会立刻锁上了屏幕。
那一瞬间的光明让我感到无所适从,我拿着纸,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傅懿行听见了我和邹易安争执的过程。
他又看到我在哭。
我不敢向外展露的东西都被他看了个遍。
“抱歉。”傅懿行说。
我用一声鼻腔内的巨响作为回应。
他还站在桌边,许久之后,傅懿行说:“也许哭出声来会好一点。”
我听到他向我走了过来。
我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又触发到了哪里的开关,他这样说着,向我走过来,我就觉得特别特别的委屈。
我从小就不是会为了掉在地上的冰激凌而哭泣的男孩儿。
但我也会委屈,我也会感到舍不得。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靠近,我哭得也越来越大声。
妈妈会哄嚎啕大哭的小孩。
我没有妈妈。
但我知道傅懿行会哄我。
我朝他来的方向伸出了手,然后触碰到了他的胸膛。
他用身体推着我的手继续向我靠近,向我压迫过来,来到了我的面前。
傅懿行的拖鞋与我的拖鞋触碰到了一块儿,我曲着胳膊,手一直放在他的心口处,我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能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还能感受他的呼吸落在我的发间。
他抬起手,带起一阵凉风。
“要抱吗?”傅懿行这样问。
我一头扎进了他的臂弯里。
我知道命运不偏爱我,我应该离这个温暖的怀抱远一些,为了他。可傅傅是我无法抗拒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