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行(70)
我哭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全都渗透进他上身的衣物里。
傅懿行用手掌来回抚摸着我的后背,他说:“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怎么能这么好。
我不知道我具体哭了多久,但那一定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后半夜的时候,傅懿行在我耳边说:“喝点水吧,不然电解质不平衡了。”
我点点头,他去打开了灯。
灯光刺得我眼睛更痛了,我用手抹了抹脸,这一个小小的房间由模糊变得清晰,他端着水向我走来,我看到他肩膀上湿了一大片,忽然觉得不好意思。
我想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很难看。
傅懿行把水递给我,然后说:“想和我说说吗?”
我点点头,“就是你听到的那样,邹易安,就是那个害死我爸的人,他去静海寺里找我,一直表现出愧疚的样子,让我原谅他,我真的想要原谅他的。可他一直纠缠我,后来我知道他去调查了我,我就问了问警队的叔叔,他说邹易安应该还在监狱里,我才知道他被人换了出来。他一直在膈应我,我想在今天做个了断的,可是没想到他竟然那样,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了。”
“那,他还会来吗?”傅懿行没提我拿刀威胁邹易安的事。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他不会再来了。”
傅懿行沉吟了一会儿,“不考虑报警吗?”
“没用的,他现在都不叫这个名字了。而且他家里很有钱,肯定是用了什么关系才把他弄出来的,公安系统里可能都有护着他的人。”
他拿出了手机,“我录了音。那这个录音没用了?”
我想要按开始键,被他拦着了。
“我听过了,挺清楚的,你就别听了。”
“我可以把它交给交警队的叔叔,但后面这部分…”
“我已经截掉了。”
我感到有些错愕,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傅懿行一定会问我接下来的打算,如果不是今天晚上,也会是明天,或者是我愿意和他说的那一天。他会一直存着这段录音,直到我有需要。
我看着傅懿行的眼睛,像看到了反射着阳光的冰原,广袤而又剔透,冰原是万年前的冰原,阳光是八分十六秒前的阳光,但傅懿行就在我触碰得到的地方。
今天我和邹易安冲突的时候,傅懿行也就在几步之外。
他明明可以阻止那一场冲突,他都能看到刀片上的寒光,可他什么都没做。
我没有向邹易安颈脖深处划,但我还是觉得后怕。
但傅懿行,他为什么能冷静地在一旁看着?
“傅傅,你看到我拿刀,你不害怕吗?我可能真的会杀了他。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傅懿行说:“我觉得你不会。”
“可我真的想过要杀了他。”
“但是你没有,不是吗?”
这是一个问句,却被他说得很笃定。
傅懿行凝视着我,重复了一遍“你不会杀他。”
做下决定只是一秒钟的事,邹易安的生死就在一瞬间就有了定论。
我不知道是什么克制住了我的残忍,但我知道那样东西不是突然生成的,也许是长久以来我感知到的善意,也许是许多年的教育和感化,也许是仅剩的理智,也有一丝微妙的可能性——我还憧憬着未来,我希望自己还是唐城的弟弟,还是傅懿行的朋友,我还想站在他们身边,不背负任何的罪名。
我喝着杯子里的水,忽然想到,我也许不是自己认为的那样,傅懿行可能比我自己更了解一个叫任恪的人。
他相信我,并一直坚定地认为,我是一个很好的人。
那一晚我们聊到了天亮。
看着晨光从窗户里偷偷溜了进来然后占据了整个空间,我才感受到困意。
“就别睡了吧。越睡越困。”傅懿行说。
我笑着点了点头。
走进教室前,我看着高三九班的班牌,想到又要做数学测验,就产生了厌学的情绪。
不想上学。
甚至不想假模假样地装作积极向上。
我才刚刚经历完一场浩劫,还需要有恢复的时间。
我没进教室。
“帮我跟解老板请个假,说我病了,今天没法上课。”我对傅懿行说。
“今天我也病了。”他回答道。
傅懿行在上课方面一向任性,他能在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就拎着书包出门,可我不敢这样。
我没有这么做的资本。
我想着到底该进教室上课还是去和老师请假。
傅懿行把我直接拽到了办公室门口。
“那怎么说,我们又没病……”我不肯进去。
“谁说有病才能请假?”
傅总很有礼貌地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对解老板他今天心情不好,想让我陪他出去散散心。
解老板点点头,备案了一份假条,嘱咐我们注意安全。
直到走出校门我还处在震惊当中。
“为什么批得这么随意?我从来没听说过出去散心这样的理由。”
傅懿行微微笑着朝我眨了眨眼,“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这是特权,真实存在的特权。我带着你出去,或者我一个人出去,或者你一个人出去,都不会有问题。但我要带一个差生出去,解老板就不会同意。这是好学生的特权。”
我笑了,“好残酷啊。”
我跟着傅懿行走到了公交站,才想到,我的爱车还停在车棚里,今天可以骑一骑的。
“傅总,我想骑车。”
“不行。今天跟着我走。”
他难得说不,我认命地跟他上了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