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游仙枕(16)

作者: 汇之 阅读记录

林陌有幸活了下来,但身为乾元山金光洞唯一能掌勺的人,她不幸从此要多烙一张饼,多煮一碗饭。

她当时算是被软禁在乾元山,云不能驾,剑不能提,每日只能听师父讲经,给师弟做饭,玉帝本是想让她过过烟火气的平淡日子静静心,不想她越过越烦,火苗越压越盛,直到玉帝放她出山去剿魔,一百年的朝夕相对,对于这个跟屁虫的小师弟,她竟从未认真看过几眼。

在她为数不多的印象里,林陌就是个药罐子,从小到大药比粥喝得多,丹比米吃得勤,整日屁颠屁颠跟着她后面,唤一声师姐必要加两声咳嗽。

后来她剿魔剿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听陆吴说,当时她一袭红衣挂甲,砍下的魔头堆成山高,众军给她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号,叫做“脖上光”。

等她卸甲而归,再回乾元山,金光洞里,昔日的奶娃娃忽然变作清朗少年模样,蹲在厨房,一手捧经书,一手拉风箱,眉目风流,连热饭腾起的雾气都徒然有了仙风道骨。

他咳嗽着转过头,瞅见自己,眼睛一亮,慌张站起身子,又被烟呛到,咳得弯了腰。

“师姐,茶凉了。”林陌轻声唤回圣帝神思,关切道,“师姐若是累了,便去厢房歇息吧。”

“师姐不累,”圣帝强打起精神,随手揩下困出的泪花,“许久未见,我们姐弟二人合该多呆一会儿。”

林陌听了这话,迷迷怔怔一时连咳都止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连说了好几个好。

深夜月圆,烛影横斜,灯影下,一人讲一人听。

圣帝伏在桌案上,听他温声细语讲二师弟如何助武王灭纣,看他手舞足蹈比划界牌关刺王豹,穿云关烧马忠,潼关击伤卞吉的刀剑相逢。

这些事她其实听师父叨叨过上千遍,师父护犊子,便是他们做错事被人找上门,师父也会振振有词的驳回去,更何况自己徒弟出息的光辉事迹,自然千般叹百般念,如今听林陌讲,心境却大为不同,可用一个词略略描绘,悔恨交加。

悔恨交加,悔的是生前从未同小师弟这般闲话一场,恨的是,那时,若她能早一步,或许如今的秉烛夜谈便不会仅仅只是幻影。

不觉已是三更,月升中天,映的窗明几净,茶当酒,竹炉汤沸火

初红。

“师姐,你是不是活的很不开心?”林陌止住话头,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语气很是郑重。

“人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师姐以前觉得自己是将才,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就那样打打杀杀过一辈子,可惜啊,兵连祸结,我断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搅得众生流离转徙,鸡犬不宁”圣帝自嘲般笑笑,沾着茶水在桌上画圈,“现在活得久了,老了,忽然就不想闹了,往崇德山一窝,三年五载不出来晃荡也无所谓了,三两老友下下棋,酿酿酒,稳稳当当的,也挺好,也没有先前想的那般无聊。”

林陌缓缓笑了,那笑落在圣帝眼里,像是阴雨绵绵放了晴,柳色青青开了春,圣帝心头一动,反过来问他:“那你呢,你过得可开心?”

林陌柔柔看着她,孱弱的身子靠着暖炉:“师父、师兄、师姐过得开心,林陌看了,就很开心了。”

“你呀”圣帝被他傻呆呆的样子逗笑,“从小一副纯善模样,我和你师父都担心你日后受人欺负,还记得纪狮子把你抓走后,师父急得麈尾把儿一挥就要直捣纪晨衫老窝,结果你倒厉害,不仅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还跟老怪物成了忘年交。”

“后来师父还是担心,我就出馊主意,把我和老二的混账事往你身上安几件,诓诓不知情的人,我当时还给你编了恶词,依稀还记得几句,是”圣帝脸一白,忽然就不说话了。

“还有这等事”林陌摇头笑笑,“那恶语兴许真的起了作用,我在这里养病,山里的小怪小妖都躲得远远的,一步也不肯近我。”

那是你生来阴气重,不招活物待见,圣帝扯扯面皮,笑得很不好看。

两人絮絮叨叨聊的乱七八糟,后来没了话说,又只能干瞪眼坐着。

月西沉,日东升,圣帝要端起茶盏,伸手却握了虚无。

“近五更了!”林陌抬眼看看天色,揣着暖手炉,站起身子,“师姐,山顶旭日东升的景很好看,我们去山顶看看吧。”

极天现出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日上,赤如丹,红似焰。

圣帝握着已经透明的茶盏,垂着头,轻轻说了声,好。

无人再应。

作者有话要说:

饭前更一章~

第15章 春风楼

盘瓠随轩辕征讨蚩尤时,曾用乱石布阵,杀敌万千,这阵法暗含天地环宇的生息相克之学,虚实倒置,无本无未,分为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八个阵势。入此阵者,只觉四周昏黑,所行处山陵起伏、高峰插天,不见出路。

高山峻岭间,纯禧公主汗流浃背,靠着石壁连连喘息,计蒙睥睨她一眼,不情愿的停下来,看看四面的石壁,蹙眉,他们兜了一圈,又返回原地了。

 纯禧体力不支,但脑子还没被绕晕,小心翼翼的提议道:“计蒙,计蒙天神,这样走不是办法,圣帝善阵法,还,还是等圣帝”

“绑上。”

纯禧嘴一滞眼一花,歪头抱住飞来的藤蔓。

计蒙将藤蔓另一端缠上刀鞘,看也不看纯禧,迈大步就往岩岫深处钻。

纯禧抽抽鼻子,抱着藤蔓,踉踉跄跄跟上。

岩洞阴森森漆黑无光,计蒙疾行如风,连拉带扯拽着纯禧一路狂奔,待转过三个弯道,只听“哐当”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强光刺目,霎时间,骤风卷翻千层云雾。

计蒙运掌便向破洞处,掌风掀起千层灰,半晌,破开的洞顶露出披头散发一张黑脸,纯禧见了,眼泪瞬时夺眶而出,顾不得腰上绑着藤蔓,拉着计蒙就去抱来者大腿,嘴里哇哇大叫:“圣帝,圣帝,圣帝您可算回来了!”

耳边传来不少商贩的叫卖声,圣帝将两人从石洞中拉出来,纯禧揉揉眼,方才的石壁迷宫已是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繁华市井,垂柳处,画舫红船,酒肆连绵。

三人衣不平发不整的立在街口,瞬间引来不少探究的目光,纯禧和计蒙脸皮薄,遮遮掩掩皆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圣帝厚颜无耻,拿袖子抹抹灰,环视一周,抬腿就朝着门楼装潢最宏丽的酒楼走。

这酒楼名春风,与阴司龙凤阁规模相当,店门首彩画欢门,设红绿权子、绯绿帘幕,有小鬟不呼自至,提着金红纱栀子灯,盈盈笑迎。

圣帝乐呵呵由着小鬟搀扶进去,回头看,计蒙和纯禧仍红脸埋首立在原地,不由眉头一挑:“兄弟姐妹们,进啊,姑娘们笑脸相迎,杵在原地,多拂人家面子!”

纯禧两边看看,几个手指绕啊绕,纠结良久还是小步溜到了圣帝身边。圣帝掏出圆滚滚一钱袋,放到小鬟手里,眉飞色舞道:“这是门边那位公子赏你的,他耳朵金贵,养的刁,不喜歌吟强聒,你们这儿点不点花牌,若是点,我们公子朱轮华毂,必要那深藏邃阁不易招呼的名娼伴坐。”

小鬟不愧是大酒楼见过世面的,拿着钱袋,面不改色,说起话来未有一丝波澜:“春风楼不点花牌,但凡入店,能不能登楼上阁,只论买酒多少,若是饮燕浅短,便只能居楼下散座。”

“原来是豪饮者上座”圣帝畅笑数声,“啪”一拍临近的桌子,喝道,“来,上金银酒器千两,以供我家公子消遣之用。”

计蒙盯着被圣帝潇洒掷出去的千金万银,面色阴沉的跨过门槛。

那是他的钱。

小鬟领着三人登楼,一溜包厢中圣帝随手指了个熙春阁,推门进去,里面灯烛荧煌,果真比大堂更雅致华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