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枕(24)
穿着打扮颇为邋遢的中年男子叼着茶嘴含糊不清道:“只怕今生只这一次享受机会了,我们这些凡间来的不比你们仙童仙子,来年出榜,定是要灰溜溜的滚回凡间野寺睡草席去喽!”
“罢了罢了,反正甄试将至,多读几页书也无济于事,不如结伴同游,玩的痛快!兄弟”耷拉着几缕头发的壮汉侧身拍拍陆吴,“看你一身贵气,像是会玩的,不如你跟我们说说,这一带有哪些好去处!”
陆吴缓缓侧过身,笑容可掬,神采奕奕:“兄弟有眼光,您问我真是问对人了!”
圣帝敛下目光,右手持杯耳,慢条斯理小口啜饮。
“在下学艺不精,独在吃喝玩乐上略通门道。”陆吴折扇一合向东一指,“您看啊,从这儿往东去,过几家鹰店就是珠宝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每一交易,动辄千万,买卖都是豪门大户,兄弟可以去凑凑热闹,开开眼界。”陆吴灌口茶,转个方向再介绍,“若是看别人洒金子看腻了,就往南走,寻声儿走,南华门外皆是花街柳巷,那里按管调弦,萧鼓喧天,日夜热闹非凡,铺面上都是廉价的书画珍玩犀玉,兄弟们买一些,带回去还能留作纪念……”
晚来天雨,点点滴滴落在黄茅屋檐,淅沥不断,来茶坊避雨的人多,这厢陆吴指手画脚说街道巷,那边伙计点头哈腰迎客入门。
“客官,里面请啊!”伙计忙得头晕眼花,把客人迎进来,抬眼四望,竟寻不着一处空桌。
伙计对站在门边的客人歉然的笑笑,小碎步挪到圣帝身边:“姑娘,公子,客人多没座了,就您这儿还空着两个位置,外面雨寒,那位公子喝口茶暖暖身子就走,可否行行好,让那位客官同您二位坐一桌?”
圣帝咬一口茶点,不太情愿的掀起眼皮往门边打量,一人孤零零逆光立着,遥遥向这边作揖。
乍一瞧似曾相识,圣帝直起身子,把眼睁开了细看。
道袍朴素有补丁,举止稳重而端庄,眉宇之间蕴有温气,周身气度非凡世俗子,左瞧右瞅,越看越像那群紫金官闲话里头她的如意郎君,徐偃王。
圣帝冷笑两声,松开嘴,咬下一半的榛子酥“啪嗒”落进盘里,跌的粉碎。
陆吴被这边动静引过来,顺着圣帝的视线去瞧,一怔,也认出人来,眼里漾出笑,摇头晃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人生何处不相逢,巧,巧啊。”
圣帝将碎开的榛子酥推开,对上小伙计忐忑的眼。
“让他过来坐吧,我们走。”
陆吴下巴一扬:“走,我这天香居的菜色才讲到笋干肉饼蒸白蟹,后面镇店之宝的子姜醋汁捞”
圣帝不待他说完,拔腿就走,陆吴将捞的“珍宝蟹”三字咽回肚子,拱手转了一圈:“各位兄台,形式所迫,今日只能讲这些了,就此别过,有缘再见啊!”
壮汉哈哈大笑,满脸横肉堆成一团:“公子快走吧,再耽搁,姑娘该不高兴了!”又压低声音,“兄弟我是过来人,知道哄媳妇的难,你这相好从方才起就冷着脸,要想美人笑,啧啧,公子要费大功夫啊。”
陆吴余光瞄着圣帝僵直的背影,干笑两声,不敢搭腔。
圣帝面无表情从得道升天的徐偃王身侧大步走过。
“这位女公子请留步。”徐偃王急声唤道。
圣帝将踏出门的脚收回来,环臂瞅着他。
徐偃王急急忙忙摸出一张画,抖开。
画上是一名男子,着墨蓝箭袖长袍,朗眉星目 ,长身玉立。
陆吴凑上前看,不由一乐,又是位熟人。
徐偃王满含期待的问道:“您二位可认得这位公子?”
陆吴扫一眼圣帝,点点头:“认得。”
徐偃王面露喜色。
圣帝皮笑肉不笑:“不知先生找此人是因何故啊?”
徐偃王温声细语:“这位公子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当年匆匆一面,未来得及细问名姓,只能凭模糊记忆,画下大概样貌。在下这百年来四处游荡,一路问询皆不得答案,若二位真的识得恩人,还望不吝相告。”
圣帝眉梢扬了扬,答的干脆:“此人是崇恩圣帝麾下六丁六甲头首的甲戌神,来去无踪,行迹难寻,公子若要见他,怕是难。”
徐偃王有些怅然,怔怔施礼:“谢姑娘直言相告,但大恩未报,刻刻于怀,虽难,却仍要尽力而为。”
圣帝不置可否的轻哼一声,转过身迈出茶坊。
陆吴眯眼向他笑:“公子有情有义,在下钦佩,甄试将临,在下愿公子高才压群英,待来年传榜,名题仙桂籍,登第仁德殿。”
徐偃王直起身子,看着陆吴颇为感动:“借公子吉言,不知公子贵姓,可也是今科的试子?”
陆吴懒洋洋一摆手,桃花眼弯弯:“陆某不学无术,就不去给审卷的考官添堵了。看公子风尘仆仆,像是才赶来的,这附近的客栈都挤满了,连个地铺都没地方打,公子可有预定的房间?”
徐偃王瞪着眼,呆呆傻傻的摇摇头。
陆吴心中早已料到如此,但面上却要显得诚恳真挚,言语更是恳切:“陆某在南华巷有一处空置的住宅,公子若是不嫌,可暂借给公子住上两月。”
作者有话要说:
酒足饭饱来更新~
第22章 一人醉
浮云归山,月明星暗。
陆吴领着徐偃王往南华巷里走,圣帝提着一袋油果子晃晃荡荡跟在后面,油果子是刚起锅的,黄澄金灿,滚糖的三个,罩蜜的五个,还有两个夹馅的已进了肚。
徐偃王姓嬴名诞,叫嬴兄同英雄,唤诞兄又太憨拙,陆吴思来想去,还是称嬴公子稳妥些。
陆吴一口一个嬴公子,落进圣帝耳朵里,全成了街边吆喝吃食的背景音。
三人慢悠悠行过浓霜覆盖的板桥,一步一步,留下点点清晰的脚印。
南华巷灯火辉煌。
圣帝负手望着这万家灯火:“华灯若火树,百枝皆煌煌,这炫目的灯火是不是有些过于铺张了。”
陆吴笑笑:“这一片都是桑和贺氏的家产,对于富甲天下的贺氏而言,几百棵二十丈高的灯树算得了什么,我在此处的宅子便是贺云阁主所赠,算是建造龙凤阁的谢礼。”
“贺阁主是出了名的豪爽大方。”圣帝拿帕子擦净手上的油,“我听阴司的小殿下说,除了这宅子,贺阁主还送了你她最珍视的琴谱,相传那琴谱封在大红纽绳络山水宝盒里,出阁时有上百只子归鸟衔枝相送。”
“跟传言差不多”陆吴踱了两步,慢吞吞道,“你一向不关注这些东西,所以我才没同你说过,你若是想看,我随时都能拿来。”
圣帝把脏了的帕子烧掉:“我不过随口一说,一张残破的帛书,能有什么看头。”
陆吴松开虚握的拳头,眨眨眼又嘻嘻笑起来。
徐偃王在旁边静静听默默看,越发觉得两人深不可测,心中惶惶,不敢吱声。
月光溶溶如水,板桥边,阴阴湿气蒸腾。
三人驻足凝望,灯火通明处,两列侍从执锦绣宝扇,提石刻牡丹香盒,鼓瑟吹箫,缓缓而来。
近前,侍从散开,一华服女子轻纱遮面,抬手作揖。
陆吴有些惊讶,微怔了一下方才开口:“贺阁主,千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贺阁主蛾眉微敛:“日日清闲,徒长白发,倒是陆公子,一扫畴昔眉间阴霾,人逢喜事,果然精神倍佳。”
陆吴眉梢上扬,余光里留着圣帝的侧影,侧影连着板桥边的棠梨枝,枝上挂着弯弯月牙。
圣帝不喜不悲的看着贺阁主,眼里渐渐染上锐气,回过神又不着痕迹的压下。
贺阁主对上圣帝深不可测的眼,风拂过轻纱,露出紧抿的嘴角:“杜公子,好久不见。”
好似寒冰乍破,春水初生,圣帝绽开笑,面色温和:“绝代有佳人,幽居在深阁。杜某久闻贺阁主大名,今日得睹尊严,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