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丹行客不知名(21)
慕雪,你怎么能这么蠢。
怎么能这么蠢。
他接过刀,手起刀落,双腿齐齐断裂,带着锁链,重重砸下。
一时间鲜血喷涌,惊得她眼前一白。
淋漓血肉,腥气扑鼻。
他一把拽住她:“带我去塞北!我就算死,也不要死在这个地方。”
接下来一切都恍惚迷离,似乎虚无梦境。
她踉跄背起他,冲出门,振翅而起。
丫鬟,小厮,护卫。
尖叫声四起:“妖怪!”
“妖怪吃人了!”
“快救人啊!”
火光,飞矢,人间囚笼。她背着他一路向上,奔赴苍茫天宇。他伏在她肩上,鲜血顺着羽毛流淌,洒下寂寥大地。
他低声笑了,热气呼在她耳畔:“真美。”
“这万里江山,可真美。”
她带着他飞,飞了一天一夜,终于见到一处地方,黄沙漫天,山岳连绵。
她降落于地,疲惫至极,却欢喜问他:“你瞧,这是不是塞北?”
他没有回答。
她先是困惑,继而慌道:“诶,你说说话。”
“你说话呀。”
他倒在地上,双腿惨不忍睹,双眸紧闭,唇无血色。她摇他,他动都不动,身体冰凉一片。
“你醒醒!”她趴到他身上,试图焐热他:“快醒醒。”
骄阳,黄沙,扑鼻的腥气。
热气奔腾而起,她却怎么也焐不暖他。渐渐的,她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摔在他身旁。
最后,她只来得及听见:“前方有一妖一人,您看——”
“这腿怎么成这样了?”
她努力睁大眼,只看见一个人影:“喂点药治治,送去客栈那。”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于黄泉客栈清醒,欠了魔修一恩。
他双腿虽没,却保住了命。她带他离开,天南地北双|飞客,见江南烟雨,看塞北牛羊。
过去尘封在岁月里,只字不提。但偶尔他会怔怔出神,偶尔他还是会说:“万水千山故朝歌。”
但更多时候,他会笑,会和她闹。
她伸开双翅,扶他上马;他坐于悬崖,给她梳发。但无论什么发髻,他都会扎一根鲜红的绳,绳子是他亲手拿花汁染的,有些斑驳,但也好看。
每一根绳子他都会打上结,他说那叫双十结。
他低声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阿雪,你救我离开,我得报答你。”
她大咧咧道:“不用了,你我还谈什么恩——”
他伸手,抵住她唇,沉声笑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我许给你,好不好?”
一时间、心花怒放,喜上眉梢。
她话还未听完,已脱口而出:“好!”
好啊,当然好啊。
好啊——
当然,好啊——
“啊——”慕雪嘶鸣,妖力乱窜。
子琀恨不得痛打顾清眠一顿:“现在怎么办?”
顾清眠:“套出她夫君情况,看看能不能开解她。”
“你有几重把握?”
“没有把握。”
子琀眼角一跳,就差揪着顾清眠扔出去。
他长袖狠狠一甩,青光大振,镇住魔气。
“如前辈所言,她心魔顽固,入魔是免不了了。”顾清眠道:“我只能赌一把,试试保住她性命。”
“你该知道,她的死意由心魔而起。”子琀道:“这两者相生相伴,已成死局。”
“但是前辈,仙魔一念。”顾清眠垂眸,“情爱二字,本是世间至美,亦能成心魔,那心魔本是人间至痛,亦能作正途。”
“但看何解。”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比心(1/1)
第22章 第九章
青芒镇压,魔气四溢。
“阿雪。”顾清眠思索片刻,决定从发绳入手:“这头绳真好看。”
“是你夫君梳的?”
慕雪一下停住,扭头看顾清眠。她目已成墨,看不清情绪。
“你夫君可曾说过,这结何意?”
慕雪定定看着他,片刻后,嘶哑道:“我知道。”
他没说过,但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
他会念诗念词,念风花雪月,念芙蓉鸳鸯。他会折杨柳作圈,捆红绳结发。
他会坐于地,看她九霄翱翔。
她问过许多次这发绳含义,他却笑又不语。唯独一次,她背着他于山路走过。茫茫长空,群山环绕。他突然拍她肩:“阿雪,你看。”
她抬头。
却见一轮红日欲沉,霞光氤氲,染得千山尽红,白雪极艳。她一时看呆,忽觉耳边一热。
他贴在她颈侧,低声笑道:“千山暮雪。”
“千山、慕、雪。”
千山爱慕阿雪。
字字是酒,入耳辄醉。
醉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唯有他的笑,一声一声,压在她心尖上。
“不,你可能不知道。”
顾清眠道:“南顾红绳多样,同心结,三生结……但其中、双十最特殊。”
慕雪愣愣:“南顾?”
顾清眠道:“你发上的,就是双十结。”
她果然被引走了注意,顾清眠继续道:“红绳本为月老线,求的是世世生生、情同天寿……唯独一个双十结,意寓与卿相守,百岁无忧。南顾不过是凡间一国,既然只求百岁,那就是只问今生,不求来世。”
慕雪呆立,似乎在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片刻后,她猛地弹起,狠狠撞上青芒。
“不、不——”慕雪拼命摇头,魔光乱窜,几如困兽:“不是的——他不会的——”
“他说会等我,他说不会放我一个人太久,他说过的——”
顾清眠一愣。
他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陡然间串联起了所有。
为何慕雪一个小雁妖,敢不在乎子琀威压,直愣愣跟着他?
为何慕雪发系红线,句句不离她夫君,却怎么也见不到真人?
为何她心存死志?为何她心存死志,却又不依不饶地要报恩?
为何她夫君的恩,要她来报?
她的心魔——她的心魔。
“慕雪,你夫君是凡人?”顾清眠道:“他是不是已经——去世了?”
话音未落,子琀皱眉。
慕雪如遭重击、踉跄一步,厉声道:“不!他没有!他只是、他只是——”
他只是睡着了。
那对剑眉,那双星目,那低沉的笑声,那个人。
那句“千山慕雪”。
慕千山。
她的慕千山。
他说他只是先走一步,多睡一会儿。
他说他等她。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你骗我!”
言罢,她狠狠攻向顾清眠,却被子琀一下劈开。魔气从眼前掠过,几如狂刀乱舞,顾清眠纹丝不动:“贫道没骗你。”
“慕夫人,你是妖,你夫君是人。你早该想到的,他一定死的比你早。”
慕雪嘶吼,她已绝望至极,嘴里每一声都没有意思,只是单纯地悲怆地啼鸣。她的手狂乱地抓划,刺啦刮在青芒上。
子琀扫顾清眠眼,显然不赞同,却还是伸手护住他。谁知顾清眠竟笑了。
“但你夫君一定想到了。”
此话一出,鸣声戛然而止,慕雪愣住。她看向他,显然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夫君说他会等你,却没有叫你同他一起走,不是么?”顾清眠径直道:“他是不是还请求你,替他报恩。”
所以她才会于扇谷之中苦苦追寻,所以她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报完此恩。
所以她才会欣喜于失去妖丹,她可以变成凡间的大雁。
她不想要妖族漫长的年岁。
她只想要生老病死,与君同眠。
顾清眠盯着慕雪,仔细看她神色:“慕夫人,他活着的时候未曾执意报恩。为何去世,偏嘱咐你替他偿还?”
慕雪一言不发,静止不动。
唯独魔气缭绕,盘旋不去。
“你夫君是凡人,他不懂扇谷凶险,也不懂修仙路上,还有心魔二字。他身为凡人,也未必能懂你们魂雁一族见人追魂的本事。他全当这一恩,是个报不了的恩。所以他请你去报,真得是想报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