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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殿(14)

作者:悬思 阅读记录

俺不服:“爹偷着打兵器,是想多挣些银子给娘。小老百姓,哪懂什么谋反不谋反的。”

三善说:“皇嫂,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别为难这丫头了。大哥在天之灵会知道的。”

皇后娘娘听三善提起大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同意饶了俺,但是不放出宫,让俺去素心殿。俺进来了才知道,“素心殿”这名字怪秀气的,其实就是冷宫。

娄姐姐,你问俺跟大勇有没有孩子?俺从没和他圆过房,哪来的孩子啊?不信?俺还不信呢。大勇应该是想过那事儿的,不过,俺当时不乐意,他一靠近,俺就在他脖子上狠咬了一口,他讨个没趣,就走了。后来,就不提那事儿了。他不提,俺哪好意思提?

俺不是不中意他,是,觉得自个儿配不上他。那么多女人在他身边,俺算是个啥?

唉,大勇如果是个打铁匠、庄稼汉或者江湖人,俺都情意给他当婆娘,跟他过一辈子。可他偏偏是皇帝,还是个厚道皇帝。厚道人是当不了皇帝的。他不害别人,可挡不住别人害他。

蓝淑妃的故事

在庆喜朝,受封太子算不上什么喜事,有人甚至避之不及,因为,本朝有个规矩——凡太子生母皆赐死,以防太后擅权,外戚乱政。

女人入后宫、生皇子,是为了母凭子贵。想要儿子尊贵,就得自己舍命。命都没了,尊不尊贵还有何用?那些拼着自己不要命,让儿子争做太子的,都是穷人家的女儿。穷得要饿死了,才舍得拿自己的命,去换一家子的富贵。但凡能吃上一口饱饭,谁甘愿送死呢?因而,那些母家本就显赫的妃嫔,反而希望生皇女,生了皇子的都说“此时有子不如无”,暗地里纵容皇子们平庸惫懒,只图做个闲散王爷。只有位份低微,家中度日艰难的宫中女子,才会竭力教导儿子上进,不要性命地去赌荣华富贵,所以,庆喜朝多是贫民国舅。

皇子上官骥被封为太子那天,正是他生母李贤妃做四十大寿。

周公公到荣华殿传旨的时候,饮宴正酣,丝竹悦耳。宫中妃嫔、朝中命妇和李氏亲眷来了百十人,坐了满殿,言笑晏晏。周公公宣读完圣旨,直接把李贤妃娘娘从宴席上拖走的,就在办寿宴的荣华殿前给活活勒死了。

宫里杀人,最体面的是六个字——留全尸,不见血。按规矩,以李娘娘的身份是应该赐毒酒的。可毒酒端来了,李娘娘不肯喝,只一个劲儿地磕头:“今日是嫔妾生辰,皇上再怎么着也不该挑在今日。求周公公给求求情,好歹让嫔妾过个体面的生日。这般宾客云集不说,家母也在席上,嫔妾死不足惜,可不能伤了皇家体面啊。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不能……”

周公公年近七十,伺候过三位皇上,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办了。本就听不下去强耐着性子,哪里能容李娘娘把话说尽,一挥手示意左右把酒硬灌下去。李贤妃娘娘身高劲大,生死关头拼了性命地挣扎,两个太监都按不住她,眼见着酒壶酒盏被砸翻在地上。李娘娘猛地挣脱,朝着殿门扑去,被织金的寿宴礼服绊倒,滚下了荣华殿的台阶。这一下,摔得半天爬不起来,几个太监赶忙将她按住,顺势将白绫缠绕在李娘娘脖子上,两边用力,死死勒住。

来给李娘娘贺寿的诸位都还在殿里头跪着,全被吓得不敢出声。助兴的乐师舞娘们满满地伏了一地,埋着脸不敢抬头。一位命妇带来个垂髫小女儿,想是怕把孩子吓着,只拿手死死地捂住女孩的眼睛。许是命妇惊吓过度,手劲重了些,小女孩吃了痛,呜呜地哭起来。偌大的荣华殿里,明明是济济一堂、笑语盈盈,眨眼间就鸦雀无声、死气沉沉。小女孩的呜咽声被掩压在母亲的手掌之下,盖住了气却盖不住声,闷闷地传出来,怎么听都像是在替李贤妃哭,替李家这来之不易的富贵哭。

李贤妃终于断了气,太监们一撒手,就歪在地上。有胆子稍大的略略起身,想再看一眼,只看到太监们抬着李贤妃的尸首悄声无息地从荣华殿前消失了。

殿中诸人面面相觑,生日竟成了忌日,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说没就没了。许多人还怔愣着,皇后娘娘最先动作,伸手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下一大口,想是要压惊,未留意杯中酒的温度已散。凉酒味重,咽下喉咙会辛辣难忍,皇后娘娘被呛得连连咳嗽,直咳得眼角带泪。

李家亲眷们这才回过神来,开始放声嚎哭。李贤妃的母亲哭得最哀。李娘娘的随侍们赶紧劝阻老太太:“宫中立太子是大喜事,放不得悲声,是要犯忌讳的”。连哄带劝,生生地把老太太的丧女之泪给顶了回去。老人家连悲带吓,年过六旬,刚吃了不少酒,这会儿又不敢哭出声,竟是一口气没上来,憋晕了过去,被七手八脚抬上车,急急送回了李家。

贺寿的宾客也纷纷散去,只余杯盘倾倒,满地狼藉。

此情此景,并非以讹传讹,都是我亲眼所见。那个寿宴上被母亲捂住眼睛的垂髫女童就是我,那年我七岁,已经记事了。那天的事,是我这辈子记得最清楚的事。

我母亲蓝李氏是李贤妃的堂妹。那天在混乱之中,母亲根本没能捂住我的眼睛,我透过她的指缝看到了一切,只是她惊慌失度,用力太大,手上带的戒指硌破我的眉头,流了血。我的眼泪,半是吓的,半是疼的。

我记得,母亲的手一直在抖,冰凉冰凉的。冷汗就着鲜血淌到我的眼睛里,再被眼泪冲出来,顺着脸颊,流到嘴里,又咸又酸又腥又涩,让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那是我第一次尝到汗水、泪水和血水混合的味道,伴随着目睹死亡的恐惧,烙印在我心里头,成为第一口人生的味道。等母亲发现我满脸血迹,连她手上都沾了红色时,吓得手忙脚乱——她这一天里受的惊吓太多了。

我的左边眉毛里留下了疤痕,长大后变成一道浅浅的粉色,用眉黛遮盖住,不容易看出来。父亲为此埋怨母亲,若我被破了相,就不能送进宫了。我当然是不愿意进宫的,哭着求父亲,说不想有朝一日落得李贤妃娘娘的下场。

父亲不以为然,只说:“若你能如李娘娘一般成为太子生母,蓝家之荣可期,家里人都会感念你的功德,你也死得其所。只怕你现在想得美,日后没那个造化。”

李家、蓝家原本都不富裕。李家陡然富贵,羡煞了一众穷亲戚,早忘记了他们挥霍的都是自家女儿的血肉。

爷爷奶奶在世时,蓝家有几亩良田,也算是衣食不愁。二老一仙去,父亲就迷上了赌博,输光了田地和积蓄,还欠了不少债。债主们上门一看,哪里还有一样值钱的东西。父亲看我哭天抹泪、寻死觅活的,索性直说,要是我执意不肯进宫,他就把我卖了换钱还债,两条路里,选一个。

有什么好选的?后宫妃嫔众多,太子生母只有一个。进了宫,运气好就不用死;可是不进宫,肯定要生不如死了。

其实,我一直怨恨父亲,只要荣华富贵,不顾我的死活。

当年的太子上官骥,如今已是皇上。皇上说我长得有几分像他母亲,因李贤妃娘娘在时常唤他“骥儿”,皇上许我不称他“陛下”,而唤“骥郎”。骥郎知道我与李娘娘有血缘亲戚,觉得亲近。这几分别于旁人的亲近,足以令我得到骥郎眷顾,在宫中立足。我打定主意要活着,绝不重蹈李娘娘的覆辙。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秘密,旧的秘密逐渐被新的秘密取代。因为有太多的秘密,那些随侍们才有发达的机会。在宫里做事的人都明白,管住了嘴,才能长命百岁,才有大把的钱财。

我为了摆脱那个可怕的“规矩”,合计过很多办法。当我知道崔才人与我差不多同时怀孕之后,一个主意就在我脑中渐渐成形了。太医说崔才人应该能比我早不到一个月生产。简直是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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