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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殿(15)

作者:悬思 阅读记录

崔才人位份低,人也有些傻,要收买她身边的人不难,去接生的产婆都是我安排好的。崔才人要生了马上就有人来通知我。我把备好的催产药熬好灌下肚,就直奔崔才人的寝宫,说是去探望。没错,我就是打定主意要把孩子和她生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的。若是我俩都生了女孩,皆大欢喜,若都是男孩,那就再赌一赌。若我生了男孩,她生了女孩,我就马上换过来。

我俩的孩子几乎同时落地。我生了男孩,她生了女孩。她生的公主成了我的女儿,我生的皇子成了她的儿子,这成了宫里新的秘密。

崔才人生皇子有功,破例升了两级,晋为九嫔之一的淑媛。我是宠妃,生育公主,也晋升一级,由蓝淑仪成为蓝淑妃。

骥郎给皇子取名上官俣,小名孝儿。

我确实有过私心。孝儿是皇长子,若有当上皇帝的一天,我再说出实情,想来他也不会不认我的,毕竟血浓于水。孝儿若是个好孩子,也必定不愿意自己母亲送命的。尊荣我想要,性命更不能丢。我相信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可世上的事呦,变就变在人心难料。变的不是孝儿的心,却是我自己的心。

崔淑媛对孝儿是真的好,尽心竭力地教导,并没有故意不让孝儿去当太子的意思。这个姓崔的女人是个软性子的老实人,要不是吃准这一点,我也不会放心把孝儿换给她。

孝儿聪明仁爱,骥郎很是喜欢,成为太子算是当然之事。我默默看着孝儿长大,为他的长进暗自欣喜。孝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每次看到他和崔淑媛母子情深的样子,我心里就又酸又涩。我对孝儿也很好,可是再好,我也只是“蓝娘娘”,崔淑媛才是他的“亲娘”。我心里也不止一次地动摇过,想和骥郎说出实情,把孝儿换回来,可我每次有这个念头的时候,都会在夜里梦见李贤妃娘娘和那顿寿宴,然后惊醒,吓出一身冷汗。那股汗泪血混合的味道好像又回到嘴里,让我连着几天都吃不下饭。就这样犹犹豫豫、辗转反侧地过了十五年。

崔淑媛被赐死的那天,我跑去偷看,一边庆幸着要死的人不是我,一边愧疚让崔氏帮我养大了儿子还要替我去死。

是啊,我怕死。谁人不怕死呢?

可是,你们信吗?当我看到崔淑媛居然是笑着喝下毒酒的时候,我后悔了。

虽然躲在屏风后面,我还是能看到,崔淑媛脸上的笑,直到咽气也没消失,好像那杯毒酒没能给她带来一丁点儿痛苦,好像死根本没那么可怕。

崔淑媛的遗言是:“孝儿必将成为一代明君,有儿如此,我一生无憾”。

那天是腊月二十,临近年关,冬意正隆。孝儿换了一身白色的单衣跪在崔淑媛寝宫外的雪地里,谁也劝不走,说是要送母妃一程。

我站在角落里看着,想冲过去给他披件衣裳,告诉他,我才是他的母妃。

崔淑媛死了,我还活着。可我看着孝儿为崔淑媛题写祭文,作诗画像,日夜思念的时候,心像被油煎一样的难受,那种难受比记忆里被硌破眉头的杀人宴会还要让人难受——是一种百无聊赖、万念俱灰的难受。我实在忍不了这种难受,跟骥郎说出了当年的“两全之策”。我特意没有画眉,让他看见我眉中的伤痕。提起李娘娘的寿宴,骥郎险些落泪。他说:“当年若不是先皇突感不适,被太医误诊为急症,怎么也不至于赶在做寿的日子下旨,让母妃殁于众目睽睽之下。”骥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到底没有要我死,但也不让孝儿知道这件事。骥郎说,已经一错,不可再错,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孝儿的生母永远只能是崔淑媛。

我是老死在素心殿里的。

年轻的时候,我那么怕死,不惜抛弃了亲生儿子,老天爷就让我得偿所愿,活到了八十二岁。后半生的岁月虽长,却都过得模模糊糊。老了才知道,原来死并不像想得那么可怕。

若能重来一回,我一定不再这么长久而无用地活着,情愿像崔淑媛那样微笑悲壮地去死。

夏卓然的故事

南宫,是龙盛朝的国姓。南宫氏兴起于海州,尊龙为图腾。为避讳皇族姓氏,立国之后,将帝都称为龙都,皇宫称为龙城,皇帝称为龙皇,龙城之中,宫皆称为苑。龙遇水则兴,因此命名之事多以从水字为最吉。龙皇居所称为泊龙苑。此外还有 “沁苑”、“汀苑”、“浙苑”、“涓苑”等,为妃嫔居所。

南宫泓是个短命鬼,当上龙皇不到一年,连年号还没换,就死在龙都猎苑了。南宫泓年纪轻轻只有一个儿子南宫澈,刚满两岁。变故来得太突然,国中一无太后在世,二无外戚出头,三无遗诏托孤,四无权臣力挺。该让谁来替小皇子理政,一时间让南宫氏的王爷们打破了头。

最后,南宫泓的堂兄法亲王南宫沛,从混战中脱颖而出,用雷霆手腕将官员贵族们血洗一番之后,把小皇子摆在龙座上,自己另搬张椅子,坐在旁边当起了摄政王,改年号为宁津。

宁津二十三年是会试之年。摄政王将大权一揽就是二十多年,当初的奶娃娃南宫澈早已长大成人,不过南宫沛根本就没有功成身退的打算。那年的殿试依旧是二人共同主持。

龙皇南宫澈有些阴柔之气,肤色白得病态,黑眼圈深重,发色略显枯黄,总是一副精力不济的模样,走路是佝偻着的,肩膀松松垮垮挺不起来,步子也不稳,好像一碰就要倒。摄政王说他这个堂侄身体虚弱,为社稷着想,派人常年进献丹药供南宫澈服用。这丹药是什么成分没人清楚,但要是敢不吃会有什么下场却是很清楚。大概是丹药的作用,南宫澈从来没有一刻能够平静下来,坐着的时候双腿会不停地抖动,手上总得把玩着物什。那手指头细长白皙,手上没有肉,能清楚地看见骨节和青筋。小人曾摸过那双手,觉得那简直不是手,就是一副被皮包着的骨头,手上没有一丝儿暖意,彻骨的寒,能让人三伏天也打冷颤。南宫澈喜欢戴首饰,手上翠玉扳指加镶金宝石戒指,腕上珍珠手串加玛瑙手镯,腰上系玉带,玉带上垂着宫绦、香囊加玉佩,走起路来会叮咚作响。这种装扮虽然有损君王仪态,不过南宫沛对这些小事多数时候都不闻不问,听之任之。

与这位堂侄大不相同,摄政王南宫沛年近五旬,看着却像三十五六,面色红润,印堂饱满,眉毛粗而上挑,不怒自威。一双眼炯炯有神,黑得看不见底。鼻梁挺而方正,国字脸,耳朵大而耳轮尖。南宫沛从不戴饰品,也不佩玉。腰上常年挂着一把极薄极轻极利的柳叶短刀,藏在扇形刀鞘里,上朝睡觉都不离身。身上唯一的佩饰是左手腕上有一串黑曜石的佛珠,漆黑如墨。

南宫澈自幼无父无母,长在深宫,最怕的人就是这位堂叔,还不大懂事的年纪就常被人吓唬,若不听话,就会被摄政王废掉。等长大懂事了,知道被废的话并非全然是骗他,更是常年生活在恐惧之中,生怕哪天就被南宫沛给杀了。南宫澈最信任的人是太监九宝。九宝原来叫欧阳浔,也是贵族出身,和皇室沾亲带故。南宫沛上位,惹得许多人不服,包括欧阳氏,结果被南宫沛杀的杀,抓的抓,女孩统统卖掉,年纪小的男孩被阉了放在龙城里当下人。欧阳浔还不到九岁,就被迫当了太监,改名叫九宝。后来被南宫澈发现,偷偷调到身边服侍,因为两人年纪相仿,孤苦伶仃,都跟南宫沛有仇,在龙城里算是相依为命。

宁津二十三年那场殿试的题目照例是摄政王出的,朝中大事,南宫沛从来也不问南宫澈的意见。南宫澈偶尔也发表意见,南宫沛只当作是蝲蝲蛄叫唤。一百多名贡生坐了满殿,都奋笔疾书,没个声响。南宫沛一言不发,正襟危坐,眼睛似闭非闭,左手将佛珠攥在手上慢慢转动。南宫澈斜斜倚在龙座上,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一直在打量每一个人。离龙座比较远的角落里有位公子,南宫澈的眼神自打扫到他身上后,就被粘住了似的,再没能剥下来。南宫澈给身后的九宝使了个眼神,九宝立刻会意,悄悄闪身,走下场去,假装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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