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神兽有个约会(18)
“干什么了?”医生将眼镜推至鼻尖,不满地瞥向坐在对面脸色憔悴的人。
“……冷水澡。”
医生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他在病历单上开了吊针的药,头也不抬地说道:“年轻人别觉得体质好就随便糟蹋自己的身体,到老了有你受的。”
江泽一声不吭地接过病历单。
针尖扎进皮肤时有短暂且尖锐的疼痛,江泽深吸了一口气便没了感觉。
“药水凉,输进去可能有点疼,忍着点。”护士说。
江泽点了点头,身体放松地靠上椅背。
年轻人别觉得体质好就随便糟蹋自己的身体,到老了有你受的。那医生这么说。
没错,他是凡人,生命匆匆数十载,从出生到衰老对那个人而言不过瞬息之间。
他没有资本去糟蹋这本就短得可怜的生命。
坐在旁边的孩子嚷嚷着手疼,他父亲拿他没辙,站起来将药瓶揣进怀里,小孩乐得直笑,空闲的手不停地往嘴里塞着薯片。
江泽始终盯着诊所的玻璃门,似乎在期盼某个人的到来,但终究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江泽无比唾弃此刻的自己,贪恋嘲风给予的温暖,却又不甘作为江如风的影子,还对自己远不如江如风感到自卑,赌气一般说出分手,之后又……
不过这样也好,好让他认清自己自始至终都该是孤身一人的现实。
他想起在自己意识迷乱之际嘲风曾说过的那句话,世间本无情,一切因果皆缘。或许,他跟嘲风的缘止于此。
缘起是因,缘尽为果。
吊针打了一下午,期间江泽小睡了一会,醒来时旁边那个孩子已经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浓妆艳抹却饱经风霜的沧桑女人。
女人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扎入针的手苍白枯瘦,无名指处戴着一枚廉价的戒指,或者称之为铁环也不为过,只不过因时间太久而被磨得泛出莹莹光泽。
良久,女人动了动嘴唇,但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她的双手习惯性地交叠在腹部,右手来回摩挲着那枚戒指。
世间无别事能使人如此失魂落魄。
唯有情。
第20章 招鬼
从那以后,别说嘲风,就连江淘淘都没有再出现过。
清明过后是谷雨,二十四节气中第六个节气,也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雨生百谷,播种移苗,埯瓜点豆。
江泽回了乡下,老屋前的那几亩地他自己无力去耕种,唯一能做的只有除去肆意横生的杂草。
后院早已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江泽简单修了修草便搬来竹椅,躺在上面休息。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黄昏。江泽伸了个懒腰,活动下略显僵硬的筋骨,慢悠悠地走向老屋的门口。
远方金色晚霞布满天幕,丝丝缕缕的彩云在其间优雅穿梭。在夕阳的映照下,前方的麦地都熠熠生辉起来,仿若一片翠绿海洋。
江泽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美得不可方物的景象,感受到内心腾升出一种难言的情愫。
那若有若无的愁绪,正是他内敛而低调的相思。
“嘲风……”一声轻唤消散在风中。
午夜的荒山寂静无声,连飞禽走兽都悄然隐去了自己的行踪,耳边只有凉风呼啸而过与树叶簌簌作响的声音。
江泽无所畏惧地走在其间,指尖燃着的香烟在黑暗中时隐时现。
来到一块空旷的平台,江泽把事先准备好的烟火拿出来,然后用将要烧至指尖的烟头点燃,一时间火花乍现,燃尽的烟火在空中跳跃。
他抬头看向夜幕之中的圆月,咬了咬牙,抑制住心间的微弱恐惧。
老人说,鬼喜火,月圆之夜挑荒山野岭阴气聚集之地,点燃烟火,十有八九能招到鬼魂。但这种方法十分危险,因为招到的多为罪孽深重的恶鬼,如有不慎则有生命危险。
他在赌,他在赌倘若自己招到了恶魂,嘲风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谷雨之后为立夏,其后接小满,这样算来已经将近三个月了。三个月,这么长一段时间嘲风真的都没有再出现过,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江泽这才意识到一个铁板钉钉的事实,如若自己不尽快做些什么,可能到死,都无法再见嘲风一面。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山上的风越发猛烈,江泽只穿着一件单衣,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想点支烟借以平抚内心的纷乱,但打火机的火苗刚冒出来便被夜风无情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烟火都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碎屑。江泽蹲下来,手指捻上一碰即碎的灰烬,额前的碎发遮住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果然,嘲风在乎的一直都只是他的上一世爱人江如风。至于自己,不过恰巧长得跟江如风一样,其实有没有都无妨,百年之后,或许还会有一个跟江如风长相一样的人诞生,甚至都要不了百年就会出现。
嘲风是活过千万年的古神,目睹尘世从虚无走向充盈,看过人间无尽盛世繁华与兵荒马乱刀枪战戟。他活在百姓代代相传的神话传说里,活在琼楼玉宇神霄绛阙之上。
唯独不活在凡尘。
江如风又是何人,是坐享荣华富贵也可为情弃之不顾,甘愿在山野间拾柴打鱼,粗茶淡饭,只为跟那人厮守到老的痴情人。
而他江泽,不及他万分之一。江如风用真情实意留住嘲风数十载,而他,何德何能留住那人片刻?
想到这,江泽脱力地跪在地上,捂住双眼无声地哭泣。
宁静的夜,风吹动草木,林间霎时虫鸟啼鸣。
“傻子。”
江泽猛地抬起头,一滴眼泪顺势从眼眶脱出,沿着脸颊滑落至下巴。他满心惊喜地望着立于他前方不过几米远的白色身影,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眼前的人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江泽抿了抿唇,尽管已经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却仍暴露出几分压抑不住的后怕。
那人没有回话。他在江泽的注视中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过来,然后拉起跪在地上的江泽,将其冰冷的身子拥入怀中。
“不会的。”他的语气低沉而坚定,好像这不仅是一个回答,而是更为永久的承诺。
江泽闭上眼,下巴抵在嘲风的肩膀上,萦绕在鼻息间的熟悉冷香带给他久违的安定与满足。
“这太冷了,先走吧。”嘲风安抚地轻拍江泽的后背,感受掌心下微弱的颤抖,深邃的眼眸中滑过一丝无奈与心疼。
他抱着江泽回到了出租屋,把人放到床上,再给他盖上被子。
见嘲风要走,江泽立刻坐了起来,用力地拉住他的手,语带乞求地说:“不要走。”
嘲风转过身,耐心地解释道:“只是倒杯水,我不走。”
江泽使劲地摇着头,他扯住嘲风的手,让他坐到床上,随后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我比不上江如风。”
嘲风哑然,幽邃的双眸微动,良久才抚上江泽的脸颊,沉声道:“不,你很好。”
“除非你赶我走,不然我不会离开。”他轻吻上江泽略带凉意的嘴角,立下了承诺。
一直到嘲风在旁边睡下,江泽这才安心下来,而来势汹涌的睡意也在神经松懈下来的瞬间趁虚而入。
恍惚之中,他听到嘲风附在他耳旁,声音沙哑地道:“一直都是你,为何执着于名字。”
紧接着便是一声轻叹。
第21章 端午
农历五月初五,端阳节,系端午索,戴艾草、五毒灵符。
这天江泽只在夜市出了一上午的摊,临走前林大嫂塞给嘲风一袋自己包的粽子,笑着说:“特地包了不少,你跟小江和淘淘回去记得吃啊,里面的蜜枣可甜啦。”
嘲风拿好那一袋沉甸甸的粽子,点头道:“谢谢。”
“甭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