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棋不遇樱落(6)
天一亮我就背起郗樱走向半坡庙,我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半坡庙的后山很漂亮,暂且避一避吧。
晌午渐近,郗樱说要下山。
“下山吧,下山吧,下山吧……”
“嗯!”
我背着我的新娘准备去赶走我屋里的假新娘,走到山脚下碰到二婶,她惊慌的告诉我,说是我的新娘子跑了,不知去向。
我哑然失语,抬头望向天空悲凉一笑,原来上天竟如此疼爱我,为我省去这么大的烦恼。二婶看我神情恍惚,时不时还无声大笑,便认定我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还把我在她面前的一举一动散播给了整个岑家村
大家都怒骂那个狐狸精,都说我真可怜,小小年纪就受到创伤。
我哪是受伤,分明是受到了上苍的恩泽。我想告诉二婶我的新娘没跑,她就安安稳稳被我背着。我还想告诉她,郗樱就是我的新娘。
通过假新娘逃跑的事件他们愈发的同情起我来,嫌弃的眼神转为一声一声怜悯的哀叹。我本就不在意这些,也不想去解释,多余的解释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因为他们自始自终都无法理解我。
郗樱理解我就够了,我背着郗樱又过起了往日的生活,看着枯叶将小路铺满金黄,用手指在布满水雾的窗户上写诗。
我们极爱古诗词,甚至到了嗜诗如命的地步。她爱她的王维,我爱我的李清照;她念‘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我附和‘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她咏叹‘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哀婉‘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诗词里的美只有诗人自己真切的知道,我们大都只是能看点表层热闹,可郗樱不同,她站在樱花树下就是一首无言的诗,像樱花一样毅然决然绽放,然后掉落,因为我听说寒冬一过她的妈妈就来寻她回去。
她在我的世界里即将凋零,她快要走了,我却没有任何理由挽留她。我不知道他们母女之间发生了什么,郗樱也没跟我说过,只是告诉我她很想念她的妈妈,经常能哭着睡着后在梦里遇见。
这一次郗樱真的数着日子过,我明白妈妈对她的意义,我不会去争去论。试问,哪个人不喜欢自己的妈妈,不会期盼日日能有妈妈的怀抱呢大年夜这天二婶说收到郗樱妈妈的来信,说是正月初一就来接郗樱,还让郗樱上午在碑界那里等她。
二婶给郗樱带来了爱的希望,给我带来了阴冷的绝望。绚烂的烟火也留不住我的爱人,我只恨自己当初没逃去城里,说不定在那里还能遇上郗樱;可我如果真的去了,郗樱在岑家村会受到怎样的欺凌,我不敢去设想。我在新娘的房门前不愿离去,她对我说我可以去城里找她,她说我们会和在岑家村一样。
我用郗樱说的话尽力的麻痹自己,控制自己,亲自把她送到村口,而由村口通往碑界的那段路她坚持要自己一个人走。
“再见,一定要来找我!”
郗樱笑得很甜美,蓬松的小卷发紧紧贴着白皙的脸蛋。
“嗯。”
我站在樱花树下看着她渐渐走远,她不停的回头看我还在不在,停上几秒钟又接着往前走。我死死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往前多走一步,也不愿往后多退一步,结果像电线杆一样杵在那整整半小时,我估计郗樱大概到了碑界。
我单想象着郗樱坐上车离去的背影就泪流满面,再也不情愿像傻子般停在原地,疯了似的往前冲。我期许还能看一眼郗樱,就一眼就够了。幻想瞬间破灭,碑界那儿空无人影,郗樱就这样走了,我都忘记问她住在哪里,这可叫我怎么去寻她,我的新娘。
新的一年的第一天,我就把自己的新娘弄‘丢’了。
“初棋,你怎么在这啊?”
二婶从后面拍了拍我。
“我来看看郗樱,送她去她妈妈那儿,看样子我来晚了。”
二婶扑哧一笑,摇晃着食指对着我:“连你也被我骗了?郗樱妈妈不会来的,明年才能来,刚刚在半道上我已经告诉郗樱了。”
“二婶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紧紧握着二婶的肩膀,就是不相信。
“真的,这次是真的。”
我的心与身体都跳了起来,一口气冲回了村子,岑伯伯在樱花树下等我。
“快去!郗樱上山时被恶狼咬伤了腿,流了很多血。”
“怎么会…..她在哪?”
“在我们家,还好我上山撞见了,放心我已经请了诊所的医生打了针也上了药,可她一个劲的哭,哭个不停。”
我的新娘,我可怜的新娘都是我不好,我应该跟着你的,我本来应该跟着你的。
我扑通跪在床沿抱着郗樱,她手上站满了血渍,裤腿一侧染满了鲜血。她见我来哭得更厉害,我把看热闹的人都赶走,房里只剩我和她。
我打来热水给她洗脸洗手,她慢慢不哭了,盯着脸盆发呆,我知道她刚刚经历了天堂和地狱,现在回到了人间。
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的人间,百无聊赖的人间。
诊所的医生告诉我晚上得守着郗樱,以防发烧感染,我往太阳穴狂涂风油精提神,赶走所有的睡意。
还好这夜她平安无事,可是当她醒来之后,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爱吃麦芽糖,也不再捉弄我,只是默默跟在我身后,不哭不闹也不笑。
☆、樱生棋亡
时间在她脸上停止,已经划不出任何涟漪,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淡水湖。从这以后直到她后来离开岑家村我都记不大清了,这段记忆像上锁的柜子,没有钥匙是怎么也打不开的。
“郗樱,你饿了吧,该吃午饭了。”
“大叔,我……”
我想提醒大叔喊错名字可却不忍开口,索性就当一回大叔口中的郗樱吧。
杂役大哥送来了午饭,我当然不能被他发现,只好先躲远啃了啃压缩饼干,靠着树闭眼养了养神。
这里应该就是大叔说的后山了,没准我现在躺的地方他们就曾经轻踏过。我站起身来远眺小川绿野尽收眼下,近详细枝嫩叶肌纹条理触手可亲,外有微风拂面,满吸一口鲜气便排清通体污浊烦恼,只觉蓝天愈近大地渐远。
不是要听故事真不想离开这后山。
我以为大叔该吃完饭了,可事实上他一口未动,青花瓷碗里的俩青粽还微热。
“佳兮我们一起吃吧。”
我毫不客气的抓起一个就吃,实在是真的饿了。
“大叔,你也吃。”
“这是你要的生日礼物。”
大叔从栅栏往外递给我一副卷轴。
我使劲的把沾有糯米的手在裤兜上来回搓了干净,这可是我收到的第一份有温度的生日礼物。装卷轴的盒子是玄青暗纹锦盒,不过看起来旧旧的,有些年头,正合我意。卷轴一展,黑黝黝的毛笔字恣意狂放的将原本白色的绸布刻上自己的性格。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没有标点符号,不分任何派别,我知道这肯定是大叔亲笔写的。
“生日快乐,樱花小妹。”
他唐突的喊起只属于我们的称呼,那个樱花树下的小妹妹长大了长高了,已不再稚嫩。
“谢谢你,樱花大叔。”
我像以前一样呼应他,那个樱花树下的大叔变得虚弱,老态愈显,如今在我眼里只剩中老年的喘息与疲惫。
他真可怜。
表面上我拿出最认真的姿态将卷轴入盒,实际上却一直在想大叔为什么会送我这样的礼物至少在我看来这礼物不适合送我,倒是非常适合给郗樱。
我不愿言语,他不愿道破,原本兴奋的心添了很多聒噪的烦闷,这生日礼物收得真是不清不楚,连同听故事的兴趣都渐渐淡了下去。
算了,反正太阳快落山,我要赶紧下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