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235)
可是,聪明的人却往往更容易觉察到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尤其是一些不怀好意的看法。
无伤开始通晓事理后,就发现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一开始他总是问老爷,为何别人都有腿,偏偏他没有,老爷就说世上的人千千万,却没一个完全相同的,所以他并不特殊。
可是其他人却不会全部像老爷这般通达,更不会对一个没有血缘的人抱有太多的宽容和善意。无伤在外面常常受欺负,被那些孩子们起一些侮辱人的外号,每次回家,他都很伤心,但是童心未泯,他还是会被他们所吸引,总想着融入他们,所以每次都让人推着他到外面看别人玩耍。
若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件事,他在我和老爷眼里也只不过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罢了,然而那个微雨朦胧的夜晚,才让我第一次认识到,我这个孙儿真的和别人不同,不是躯体,而是他的灵魂,他的身体里面,似乎还住着另一个人。
那天,无伤的车子被那些顽童们抢走,他爬了一个时辰才回到家里。回家之后,他便把自己关在房中,几个时辰都没有出来。快到傍晚的时候,仆人们破门而入,发现他倒在地上,头上顶着个窟窿,鲜血淋漓。
老爷当晚就找到了那几个欺负无伤的男孩子,将他们好好教训了一顿,可是事情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那晚,我和老爷第一次看到了我们这孙儿的真实面目,老爷也因此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那天我睡的很不踏实,无伤平白无故受了这样的侮辱,我心里难受的很,就像堵了块大石头,总想着他那不可期的未来,就越发的心疼他,在被窝里哭了半宿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到半夜,我被老爷叫醒了,他说好像看到无伤从门前走过,冲着蚕室的方向去了。我以为老爷睡癔症了,无伤没有腿,怎么可能“走”到蚕室去的。但是老爷坚持说那人就是他,所以我只好和他一起出门追了过去。一路追到蚕室门口,我们真的看到了他,他穿了身白色的衣服,头上戴了顶帽兜,背对着我们站在蚕室中。
刚想叫他的名字,却听到里面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极目远望,发现蚕室里面鼠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无数只老鼠正蹲在托盘上面,疯狂的吞食着尚未结茧的桑蚕。
我刚要叫出声,就被老爷堵住了嘴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那些老鼠的来源,它们,全部是从无伤的衣服里面爬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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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调虎离山
无伤身上的那件白袍被撑得鼓鼓囊囊,无数只老鼠正顺着他的手臂和小腿跑出来,奔向满室的桑蚕。
我吓得身子都软了,好在老爷镇定,他死死的捂住我的嘴巴,连拖带拽的把我拉回内室。
“老爷,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瘫软在地上,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我养了四年的孙儿,难道竟是只怪物吗?
“留不得,他留不得”老爷喃喃着,他看着窗外渐明的天色,心里俨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可是第二天,无伤又恢复了正常,他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做过什么,还是亲昵的叫我婆婆,拉着我的手撒娇,告诉我以后他再也不会伤害自己了。
我看着他,心思又开始动摇,我知道老爷也和我一样,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叹气,头发也白了大半,他被心里的那个念头折磨的日渐憔悴,毕竟,要杀死自己的孙儿,世上有几人能下得了手?
如此又过了几日,有一天,老爷一早便让仆人们回家探亲,我知道,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在这一天动手了。
我看着他走进无伤的房间,听着里面的呼救声越来越弱,心头的肉像被人一刀一刀的剜下来似的,疼得站不直身子。过了一会儿,老爷的哭声从屋内传出来,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两人趁着夜色将无伤的尸身埋在他母亲的坟下面,看也不敢看那座坟包一眼,飞也似的逃出了墓园。我怕啊,亲手勒死了自己的孙儿,若是被神佛看见,可能永生永世都要在炼狱中忏悔,不得超生吧。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无伤竟然没死,而且被你们两姐妹发现了。不对,他不是没死,是因为他身体里住着那个东西,所以不可能这么容易的死掉。
无伤,又回家了。
他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聪明机敏,每天喜欢粘着我叫婆婆,可是,我却知道,他体内的那个东西没有走,它知道我们老两口发现了它的秘密,所以,总有一日会出来报仇。
果然被我猜对了,半月之后,老爷到蚕神庙去拜祭,当天却没有回来,第二天,他的尸体被人在崖底发现。
是它杀了老爷,一定是它。
从那以后,为了自保,我便开始装疯卖傻,假意忘掉了以前所有的事情。而它,也似乎被我骗住了,没有再对我下手。
这么多年来,我都和它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面,也渐渐发现了它的一些弱点。它似乎不是随时都能掌控无伤的身体,往往在无伤生气和伤心的时候,这东西才能趁机而入,指挥着他作恶。我猜,它一定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不能完全施展,可是前几天出了那件事,让无伤的愤怒到达了顶点,给了它可趁之机,现在看起来,它似乎已经彻底挣脱了束缚,完完全全占据了无伤的身体。
“哪件事?”
樊晴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她死死攥着喻老太太枯枝般的手指,嗓子里已然带着哭音。
喻老太太缓缓抬头,混沌不清的眼球盯着樊晴,“就是你啊,姑娘,他尽心竭力的帮你,你却拒绝了他。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明白他的心的,他喜欢你,从你把他从坟里拉出来的那一刻,他就认定你了,又怎么容许你这么轻易的离开。”
“这么说王遇臣也是被他杀害的?”樊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当然要杀他,小的时候就曾受过他的侮辱,赛船那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故伎重演,你知道吗,赛船前,无伤和他在树林里遇上了,那小子揪着无伤的衣领将他从车上拽下来,还得意洋洋的告诉无伤,你早就是他王遇臣的人了,让他不要再痴心妄想,你说,王遇臣该不该死?”
“那樊荫呢?他为什么要杀死樊荫?”
喻老太太斜着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巴冷笑,“你这个妹妹啊,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倒是和你一模一样,心肠比蛇还歹毒,你或许不知道,她曾不止一次扮成你的样子来找无伤要钱,这还不算,赛船那天,她正好偷看到王遇臣和无伤争执,于是便以此要挟,说无伤故意在船上动了手脚,并扬言要将此事告知官府,除非拿出五十两银子给她。所以,无伤同她约好在青仑山上交接,并趁此机会将她推到崖下。”
樊晴一点点的朝后退,双手在身后的桌子上来回摸索着,希望能找到什么防身的东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喻老太太讲完故事,扭头望着她,眼睛里面闪过两点绿光,“姑娘,你出了好多汗,是在害怕吗?”
“他杀死王遇臣和樊荫的事情你怎会知道?你又不在场”
太好了,手里终于摸到了一个针线盒,她抓起它就朝喻老太太扔过去,趁着她躲闪之际,转身朝门外跑。刚跑到门口,她就觉得裙摆一紧,惊恐的低下头,看到数十只老鼠正顺着脚面爬上来,更有甚者,还钻进了她的衣服里面,沿着她细嫩的皮肤蹿向脖颈。
“喻老太太”望向樊晴,她眼角吊起,嘴里发出哧哧的冷笑,声音尖的吓人,身上那层老皮被笑声带的上下震动,竟“普擦”一声从头顶裂开,像件衣服死的慢慢的从她身上滑落下来。
樊晴美丽的双眼中映出了一个怪异的影子,它一点一点的朝她走过来,越来越近,弯曲的手指覆上她滑嫩的脸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