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镜到底(59)
林修坐在沈槐对面,那么半天了,一眼都没看过沈槐,此时眼神没什么焦距地看着远处。
“我知道是你拼死把他揪出来的。”
“……毕竟这些事都跟我有关。”
“他不该先动你家里的,是他先挑的头,这些我都能分清楚,你放心。”
沈槐被那句“你放心”给扎心了,林修以往蛮横不讲道理,像个没长大的青春期愣头青,阴阳怪气的话说了不知道多少,但这句“你放心”却不是讽刺嘲弄,就是字面意思的三个字。
但别扭的林修,会跟人说字面意思的话,那就是没什么情分了。
沈槐闭了嘴,不再说话了,他跟林修二十多年的交情,他能冒险救林远也是因为林修,他也相信要是自己遭难,林修也会豁出命帮自己,不管林修有没有别的心思,他们的情义是真的。
但林远死了,林远还是抱着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背德的遗憾死的,那林修就真的跟沈槐回不去了。
“他最后,说什么了没有?”林修有些犹豫地问,像是想听又不敢听。
沈槐振作了一下,觉得自己对着将死的林修说了哄人的话,对着活人不能掺假了,于是逐字逐句。
“他说‘带我回去,带我去小修那儿。’”
林修望着房间的一隅,空调有些迟滞地响着,灰白的墙壁前,浮尘在阳光下打转。
他望了很久,很久,一滴泪都没有流。
任垠予是在林修到达后的当天半夜到的,他跟林修的出发地不一样,又碰上了航班延误,晚了几个小时。
他自己一个人来的,没让潘麒跟着,异国他乡也没人认识他,他就像个作死的背包客,在一年中最热的季节,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风尘仆仆地来到这贫瘠混乱的国家,找到了沈槐所在的医院,一路上语言不通,是用翻译软件磕磕绊绊找来的,最后终于站在了沈槐的病房前,他一点停顿也没有,也不怕进错房间,也不敲门示意,直接去拧门把手,拧开了,就一步跨了进去。
沈槐晚上疼得睡不着,正干瞪天花板呢,突然就有个高大的人影冲了进来,吓得他扯到伤口,好险没从床上摔下去。
任垠予一把拍亮了开关,沈槐猛地被灯光刺到眼睛,抬手遮着,就从指缝里看到那个人影卷着疲惫和急切,风风火火地扑了过来,再定睛的时候,才看清是任垠予。
任垠予本来想抱沈槐的,但走近就发现沈槐把被子蹬在一边,大字型瘫在床上,露着的没露着的都有伤处,急忙刹车,定在床前。
沈槐放下手,上下看了看任垠予,无奈地叹了口气。
“程佩告诉你地址的吧。”
“你跟我电话讲到一半就丢一边了,事后也不想着跟我说一声吗?”任垠予是真生气了,咬着牙问的。
“我这边太乱了,一时没顾上,而且程佩跟我说了,她接过你电话跟你说明情况了。”
“那你也要自己跟我说一声啊!”
任垠予一边说一边眼眶红起来,沈槐理亏,一脸认错状,任垠予胆子便大了,伸手过来把他的手抓住,又去摸他的脸。
“我再也,再也不会让你走了。”
沈槐眉尾一颤,掀起眼皮来,自下往上看着他,但眼神却是一种俯视,一种警告。
“怎么,你还能绑着我不成?”
任垠予摇摇头。
他知道,别人或许可以,但沈槐他绑不住,困不了,沈槐是决计不会被要挟不会被控制的人。任垠予临走前跟潘麒说的话,不是一句调侃,不是一句废话,是他所能有的所有计划了。
他只能骗他,只能把他骗回来。
别无他法。
作者有话要说: 表扬我!
第五十六章 番外 哥(上)
林远的法医鉴定出来以后, 林修就把他送去火化了。林远没有什么外伤,干干净净地躺在火化机上,看上去只是睡着了,机床平稳地滑进机身,那里面的空间逼仄只能容一人,林修下意识觉得着急,脱口喊了一声。
“哥。”
旁边的工作人员没有停下摁扭, 面无表情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都见惯了,火化之前扑上来不给尸体推进去的大有人在,今天这个还算冷静。
林远就这么躺在那,毫无知觉地, 最终消失在银色的金属箱子里。林修期望在最后一刻,可以看到他脸上出现神情,无论是惊慌, 恐惧,还是他总用来望着自己的那种乞怜, 只要他的眉尾动了,不必睁开眼睛,自己就会冲上去抓住机床,救他出来。
然而直到最后, 他都是那么无知无觉地,工作人员把一个旋钮拧了180°,机箱里响起喷火和燃烧的声音, 他还是无知无地,就这么走了。
他是被火害的,但最后还是火化了他,林修突然觉得心脏痛起来,痛得他不能呼吸,这种痛太后知后觉了,他想依凭握一握林远的手来缓解,都再无机会。
后来林修就抱着林远的骨灰盒回国了,很多事都没有亲自处理,像是在拼命逃避什么。
他回到家,把骨灰盒放在客厅的正中央,仿佛放下一间稀松平常的的行李。林远走后,林家的担子就全部落在了林修身上,他里里外外忙了数日,每天就从客厅那张桌前经过,看也不看一眼。
直到最后一件事办完了,林修半夜回到家,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把西服外套丢在一边,解开领带脱下腕表,仰头瘫在靠背上,在静悄悄的房间里小寐了一会儿,转醒过来后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坐起身,眼睛环视一圈,发现自己在家,肩线便松了,惬意地想要再靠回去的时候,眼角扫到了桌子正中央的骨灰盒。
这才仿若将他一把拽出梦境,拽回现实。
林远死了,永远都没有林远了。
林远从没说过爱他,但林远镜片后那双狭长上挑看上去满腹算计的眼睛,对着他的时候盛满了欲望和爱恋,都显得傻气了,他太忽视林远了,才会那么多年都毫无察觉,才会在林远愤怒地冲他吼“你选沈槐还是我”的时候,觉得不可理喻甚至来不及藏起自己因为惊慌而生的厌恶神情。
他不是真的厌恶他,不是真的恨他,从来都不是。
他是他哥啊,他们在一张桌上吃饭,在一张镜子前刷牙洗脸,在一张沙发上看书打游戏,他小时候最喜欢哥哥,哥哥那么厉害,什么都会,还时时护着他,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哥哥。只不过,不是那种喜欢。
林修想起了他们之间唯一的一个吻。
林远把沈氏侵占以后,林修与他的关系急转直下,一方面是没脸面面对沈槐,一方面是林远终于明示了那个疯狂的念头。他们俩的父母前些年不在的,两兄弟住在同一屋檐下,林远的目光如附骨之疽,林修每天都要炸个数次,跟林远吵架,但林远连阴沈槐这种疯狂的事儿都赶出来了,是下了决心,不是林修骂他就能把他骂走的。
但是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也许还是对血缘的最后一丝畏惧,林远除了拿那种跟扒光人没区别的目光盯着林修,再没有过线的举动,这种被怪物盯着,时刻防备他上来咬一口,但对方又偏不前进一步,甚至爪子都小心翼翼一直收着,反而是林修先怒了。
林修暗恋沈槐那么多年,喝醉的时候才强吻一次,并且他至今都不知道这件事,但对着林远,对着林远吼出:“你怎么那么恶心,你搞沈槐只是单纯泄愤?你这种人才不会干那么直接的事情,你还不是想要挟我,啊,你是不是想让我跪下来给你口?还是想要我这样?”以后,他竟然一个冲动,抓住林远的衣领,咬了上去。
林修回忆到这里,才觉得,那可能并不是一个吻。
林远被他放开后,也不去捂住伤口,还是这么僵硬地站着,嘴唇上的伤口冒出血,从他的下巴滴下来,洇开在地毯上,他的脸上并没有半点得偿所愿的喜色,而是苍白的,眼眶慢慢红起来,最后抬起眼看了林修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