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摸摸她的脸,安慰道:“听你爸爸说,她当时是他学校里的女学生,用你们上海话说,是很灵的一个姑娘。聪明的人做起事儿来总有自己的道理,哪怕是消耗式的人生,就像你说的,甘愿就好。这是她的人生,我们不评判了。”
“消耗式的人生……她要真聪明就不至于搞成这样。”栗遥耸一下肩膀,“她墓地前一束花都没有,看到这种结局,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我亲生父亲是谁了。”
程远正想这话该怎么接,栗遥嗤笑一声:“希望他过得好吧。”
回到北京家里,见程远一直没提今晚要带自己去见人的事情,栗遥问他:“晚上还出去吗?”
程远说:“不出去了吧,明天周一,今儿晚上好好休息吧。”
栗遥听了,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嗯”一声,又继续整理行李。
箱子里被方阅塞进了一些花种子,栗遥挑了一袋拿给程远:“你下回去花店的时候问问老板这个用什么盆种出来好看。”
程远:“你还好意思说花,那天白给你买了一束玫瑰。”
“我不喜欢玫瑰,以后别买了。”栗遥说。
“那你喜欢什么?”程远问。
栗遥:“红杏。”
程远秒懂,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进来扣进怀里,“小东西,收颗钻戒就想着要出墙了?”
栗遥搂住他的腰,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明天开始我可能会比之前还要忙,如果晚上我不能陪你,你是不是又会在外面浪?”
程远抿唇一想,说:“那还真有可能。”
“你尽管浪吧。”栗遥的笑容更灿烂了,“墙外风光无限好。”
七月初的北京城迎来一场盛夏,气温越来越高,外头的太阳也越来越毒辣。
早上出门的时候,尽管程远极力阻挠,栗遥还是穿了短裙。
她对程远说:“既然是夏天,女孩子就该是夏天的样子。”
在公司楼下等电梯的时候,栗遥收到小程序提醒,她快递还回去的戒指被签收了。她暗自庆幸没丢件,否则真像程远所说的,以他们俩现在的收入,当真还不起。
快递是程远亲自打包的,找了个栗行舟收藏鼻烟壶的闲置木盒子装着,外面封得紧紧的,造型十分诙谐。
当时栗行舟问他是寄什么快递,程远大言不惭:“一段错误的回忆。”
栗遥收起手机,从停车场上来的电梯正好打开门。居然和方槐站在最前面,一个靓一个酷,乍一看,还挺般配。
“早。”栗遥闪进去冲他们俩打招呼。
方槐似乎心情很好,见栗遥剪了头发又穿了牛仔短裙,开起玩笑来:“啧,改头换面又一春啊。”
栗遥喝了口咖啡:“那是。”
“你前段时间车练得不是不错嘛,怎么还打车来上班?”方槐问她。
栗遥:“不是打车,是地铁。”
“程远就让你过这么简朴的生活?”居然笑道。
栗遥耸耸眉毛,看向方槐:“今天周一,我要是打车,估计现在还在半路上。最近我们领导催得紧,我还是争分夺秒的好。”
方槐一愣,又勾起唇:“是,谁让你是得力干将。”
“选对路线倒也不比地铁慢,还是开车方便。”一旁的居然又说。
“唔。”栗遥点点头:“那我考虑考虑,反正程远车多。回头让他再多带我练练。”
到了楼层,电梯门阖上,方槐摇摇头感叹:“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栗遥笑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方槐加快了脚步,又回头冲栗遥招招手:“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有好消息跟你分享。”
听方槐说有另外两家实力雄厚的企业对AI游乐场感兴趣,并且已经提出要正式洽谈,栗遥大舒一口气:“前段时间的苦不算白吃了。”
方槐示意她坐下,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为扬帆的事情,我前些天有些急躁了,也说了一些难听的话,现在正式跟你道歉。”
栗遥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竟是南航65周年校庆的纪念品,她心里一怔,很多学校里的回忆又被牵起。
“去年没赶上校庆还挺遗憾的。不过你那会儿不是在美国嘛,怎么会有这个?”她问。
方槐喝了口咖啡:“特地找老同学要的。你对母校感情深,又几年没回去过,我猜你应该会喜欢。”
“学长有心了。”栗遥将盒子捧在手心里,又说,“道歉就不必了,大家都是为了项目好,偶尔着急一些也是正常的。”
方槐:“那我就当你是原谅我了。下午我先去跟其中一家公司谈,有什么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你也缓口气儿吧,我也不能真当周扒皮。”
“好。”栗遥笑笑。
科研所院子里的雪松被夕阳照出橙色的轮廓,被雪松包裹的是一尊知名核电专家的大理石雕像。
程远看了眼窗外,雕像露出一颗高昂的头颅,头顶被黄昏晕染,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而那双眼睛,对准那一轮落日,矢志不渝。
他画了一下午图,这会儿正头晕眼花,刚想去院子里转转放松一下,就被高教授叫进了办公室里谈话。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高教授第几次找他谈话了,总之话题永远不会变,无非是为着去新疆基建的事情。
“人家梁爽一个小姑娘都愿意离开家去吃苦,你怎么还犹犹豫豫的?”高教授这回换了策略,直接激他。
程远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手上把玩着高教授的放大镜,反驳道:“梁爽年轻啊,我不行,现在腰椎颈椎都不行。”
“你进咱们单位是来养老的?”高教授看不得他这幅玩世不恭的样子,给足耐心道,“你甭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看你前段时间下了班去打球什么的,活跃的很,扣篮可以,去第一线搭基地就不行?那地儿离喀什不远,不算偏僻的。”
程远继续玩放大镜,不说话。
“你把手里东西放下!”高教授见他漫不经心,呵斥道,“我是你领导,今儿话我就撂这儿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不得去。”
“院里没有其他工程师?偏我能力最强?国内环境他们比我了解的多,我自己什么水平我心里门儿清。”程远也急了,又说:“这回大家都知道这个机会好,上头又重视,现在抢破了头人人都想去,您说您何苦非要推我这个不愿意去的人往前冲?我真不信我妈没给您施压。”
话说完程远就跑了,出门之前又回头:“老师,您别跟我这儿生气,我也不是一顽石,我这么做有我自己的道理,您就少为我操心吧。”
“道理?你有什么道理?你多大人了?还一天到晚的想着跟你爹妈作对,他们苦心培养你,送你出国,不是为了……”
“得,我今天又把您惹毛了,您消消气,我先走,您眼不见心不烦。”程远说着就把门碰上走了。
经过走廊时,他一脚把一个花盆踢远,边走手插进口袋里,忽然摸到一小袋花种子。
他愣了愣神,将这袋种子塞回到口袋里,然后老老实实把那盆花又给放回了原位。
梁爽见程远心气不顺,正木木地趴在办公桌上玩一颗耳钉,问他:“女朋友的?”
程远攥紧耳钉“嗯”了一声。
“高教授又呲你了?”梁爽又问他。
程远懒得应。
“程老师,你要真不想去也没人会逼你,高教授说什么,你厚着脸皮听着就好了呗。”梁爽又说。
“你说得对。”程远语气淡淡的,坐直身体又看了看面前的图纸,冲梁爽招招手:“来,你过来,这个地方我再给跟你讲讲。”
梁爽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边听着,拿了根笔,尾端放在嘴里咬着。
跟程远共事这段时间以来,她多少知道程远的脾气,这还是她头一回见程远闹情绪。
但不管他情绪再大,一看到图纸心就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