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师(14)+番外
到回国过后,陈轲就变这样了。常常一跪就半个通夜,跪到不知什么时候睡在地上,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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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何景深难得散漫地坐了一会。
他不抽烟,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叠。不急着一定做什么,所以坐在这里,就这样看向窗外。
也不必想什么,就随便看看。
视线从他的角度延伸,恰好能看见数里之外的跨江大桥。夜幕下大桥总亮着灯,美成一道奇绝的风景。
然而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可以让人获得暂时的安宁。烦躁的,麻木的,揪心而刺痛的,都一齐被抚整平息。
不过多时,他开口说话。
声音因平静而柔如江水,带着一种特有的质感,沉厚而温和。
“面放凉了不好。你什么时候起来,我再给你煮。”
灯下的人轻轻一颤。
何景深斜眸,恰好捕捉到这丝微弱的动静,不着痕迹地笑了那一下。
“差不多就行了,别老和自己过不去。”
他从餐椅上起身。一摞把餐具堆进水槽,擦过桌子又进了书房,关上房门。
八点十五。不知是有什么事,何景深出来一趟。
恰好目睹陈轲爬上沙发的过程。
赶忙上前来帮了一把,拽着人胳膊上了沙发。然后便迎上陈轲的笑,一丝慌乱下歉意的笑。
“想通了?”何景深问。看见茶几上的文件袋,弯腰拿手里。
陈轲点头,埋进臂弯喘息不已。他跪不住了,实在跪不住,再跪下去只会给老师添麻烦。这也能算是想通吧。
盘点装订整齐的文件,取出正好需要的那一份——2018年度职称评定通知——垫着文件袋翻上两页。稍一抬眼,便看见陈轲身上那些伤:殷红的,青紫的,当中凝着几道血迹,交错蜿蜒,令人心惊。
何景深不禁就蹙了眉,“等会。别动。”
陈轲又点头,“嗯。”
放下东西对直进厨房,洗手,取冰袋,拆开纱布和双氧水的包装,回到客厅又翻出药盒,给陈轲治伤。
过程都很熟悉,疼痛也很熟悉——陈轲咬着抱枕,直接给疼得脱了力,浑身透湿。
何景深递来两粒白药,陈轲没动。
索性把胶囊塞嘴里,喂陈轲喝水。
那双眼终于慢慢睁开,眉头舒展,水光里竟一抹淡淡的笑。唇畔牵扯,喉结耸动,口型似乎是一个谢字。
何景深颔首,表示他看见了。
又把手机给放过来,陈轲的手机。
屏幕恰好在这时亮了。
勿扰模式,没有震动和声音,微信语音电话。
画面显示熟悉的头像,两人都知道的名字。刘雨涛。
陈轲赶紧地要接,奈何只手指颤了颤,眼睁睁看着手机被拿走。一丝凉气在肺腑里打转。
何景深淡淡看过来一眼,声音压抑而低沉:“是我,何景深。”
“小轲在我旁边。他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你可以给我说。”
陈轲微抬着头,听不清电话里说了什么。
只得倒下去。
啧。
又听何景深道:“我刚和他聊了聊,他说不会追究你责任。派出所那边也没有立案。这事就这么结了,你别往心里去。”
“还有,你换导师的事应该没什么问题,许成教授已经答应了。这段时间有空,记得多和许老师联系。”
刘雨涛在电话里道谢。
何景深笑了一下,极没有温度而客套的,“不用了,没事。以后好好跟着许老师读书,脑子多用到正事上。”
一下把电话挂了。
陈轲竟有点转不过弯。两眼讷讷地睁着。
这是什么情况?什么追究责任不责任——对了,还没问支票是怎么到老师手上的呢,总不会是死胖子自己交出去的吧?
但他不敢开口。说不说是老师的自由,他可以回头再去问死胖子。结果也一样。
手机放了回来,锁着屏。何景深起身,神色显然就平和不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轲怔住。又点头:“嗯。”
“你存钱的这家银行,兑取大额支票需要单位签证。那小子来系部开证明,正好就给我逮着了。”
槽点太多简直无从下口,陈轲不禁就摸了摸额头。
低声道:“这样……”
手还在打颤呢,于是又放下,搭在枕边。
后面的事已然不必再提。包括是怎样盘问学生,包括刘雨涛到底都说了什么——不用说陈轲也基本能猜得到。
何景深从来不多废话,只问:“感觉好点了?”
陈轲点头。
“饿了没?我去给你煮面?”
仍是点头。笑。
“好好呆着,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于是那笑意就更开了,完全不像刚被揍扁的样子:“嗯!”
煮面,空心意面,煮面的同时拌沙拉,拌好了和面一起端出来,喂给陈轲吃。
陈轲没有拒绝被喂,毕竟趴着吃不方便,而且还手抖。
喂完沙拉又喂小半碗面,喂到人摇头不肯吃了,然后就把人给晾着,进厨房洗碗收盘子,又到卧房里收拾东西。
陈轲有洁癖,每次过来小住,何景深都给他换一套干净的床具。
被单被套,枕套床罩,平整得像是新买回来的。何景深回到客厅,拿开融掉一小圈的冰袋,问:“我抱你去床上?”
这怎么行呢。陈轲总是要扭捏那一下:“不,老师,我睡沙发就好……”
何景深皱眉:“听话。”
这两个字好像有什么魔咒。
陈轲腾地就爬起来。
他当然不会让何景深抱——有第一次绝不能有第二次。提着裤子拉着衣角半扶半搀地就转移到卧室,一米五宽的小床上一趴,疼得背后又湿了一片。
冰袋很快又敷上,何景深递一条毛巾给他,帮他脱掉下衣和袜子,搁在床脚,掩好薄被。
嗅见洗涤剂清新的香味,陈轲整个人都有了精神。
擦脸,擦过脸接着擦脖子,然后便看见床头柜上的相框,老师搂着女友的合影,背景是A大的明镜湖,银杏黄叶层层叠染,倒映在湖中,铺展在水面,整座校园里最美的秋色。
何景深拿走毛巾,又放下几样东西:陈轲的手机,钱夹,烟盒,打火机,玻璃灰缸,堆在相框前面,恰好把画中的人影挡住。
“衬衣。拿来我给你洗。”
陈轲拧扣子脱衣服,脱完了递给何景深,想起穿的是地摊套装,道:“老师,这可以进洗衣机——”
何景深像没听见,仔细查看标识:不可机洗,手洗水温不超过30℃,低温熨烫。
捞起床脚那几样东西,转头出了房门。
十点半,何景深给陈轲换冰袋,添一杯水放在床头,拉拢窗帘,倒掉烟灰,关灯。
陈轲早已经睡着了,浓黑的眼睫深深闭着,呼吸均匀而安稳。
第14章 <十四>
周二,晨跑五公里回公寓冲凉,煎鸡蛋煮咖啡端进卧室,陈轲已醒了。
正抱着手机接电话,被窝里一团子冲天火气:“一周就一周一周很短?就一个机场你都搞不定?老子休年假年假你懂?拜托你能不能多长点脑子长好了总监位置让你OK?”
电话那头的声音大得出奇,隔着棉被从里头炸出来。“不我说陈总,陈哥,陈前辈。占地一百多万平的机场啊乖乖,南江那边要求是现出,到时候按他们的要求现场改方案加东西,我们只是先出个草案要预设他们所有可能会提的要求还要照顾他们荷包的情绪,性价比技术难度什么都要考虑。这压根不是时间问题——”
陈轲啧了一声,掀开被子呼哧喘气。
话筒那头还在继续:“陈总,陈总,算我求您行不行。这任务我不是不想接是真接不下来,您看中设院都不敢随便接手才让我们有机会。虽然不是盈利项目但是关系集团声誉,毕竟是地标建筑啊陈总,封总专门安排下周一和我们一起去议标,他的脾气你知道万一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