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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师(13)+番外

作者: 夜过天微白 阅读记录

何景深缓缓松手,转头倒来一大杯温水,放在陈轲面前。

差点没扑进杯子里头,一大口水混着空气灌进气管,玻璃杯往桌上一砸。

咳。

一面咳一面扯纸巾擦水,却被何景深抢先一步:“慢点。”

陈轲点头,咳。

总算差不多咳完了,捧起杯子继续喝。

喝完一杯,何景深把水杯续满。

再喝下去半杯,三百毫升的大杯子,实在撑不下了,陈轲放下水杯,抹一把新出的汗,又对何景深笑。

很自然而感谢的。是要让人放心的样子。

何景深却似并没有看见。

目光四处游移,收起茶几上的手机,揣一揣衣兜确认没落下东西,一语不发,转身离开。

电梯下楼,一天星月。

对直穿越公寓后的小路,难免逢上一二同事,何景深习常地点头:“刘老师。”

“小何老师,吃饭没有?”

“还没。您吃过了?”

“哦,哦,吃过了。”

学校后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群。不足八层的小楼,外墙青砖曝露,电线管道四处穿插,伸出窗外的晾衣竹竿满挂大红大绿的衣物。临近休业的菜场,灯光晃眼的药店,一排小食馆子,密密麻麻坐的都是学生。

进药店一问,纱布断货。

何景深想也不曾想,迈步便往学校中门走——沿着环绕学校的马路,大约一公里距离,那边有几家大型的连锁药房。

他走得急,很急,连学生打招呼的声音也未听见。抵达中门出了一身薄汗,踏上药店门口的台阶,恰好撞见建筑系副主任黄奇海,矮矮胖胖的小中年。

“小何?这赶着去哪?”

何景深站了一下,谦笑:“黄主任。我买点药。”

“哪不舒服?”

“没。买点常用药。”

黄奇海笑眯眯的,头发和皮鞋锃锃发亮:“对了,小何啊,我这刚想给你打电话。”

拉着人胳膊,大约走了三五步,两家店铺中间,稍微背静的地方:“中午出事那个学生,刚团总支那边有老师打电话来问,好像是通信工程系刁秋老师的什么……”

“我知道。”何景深截断他的话,说:“您是问中午的事?我说敲诈勒索只是想吓吓他,毕竟是巨额支票。黄主任您理解一下,语气太重是我不对,但绝对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语速比平时稍快——他赶着买东西回去呢。

但好像也不用太急。调整呼吸镇定下来,恢复平常那斯文的样儿。

“哎呀,我不是说这个。”黄奇海细细地听完,这才诶了一声,好像何景深说了堆废话似的:“中午那是公事,有些学生就是该好好教育,你放心,系部这边按意外事故上报,对你年终绩效不会造成影响……唉,我不是要说这个,该怎么给你说呢。刁老师打电话过来,是想问问他转导师的事情……”

何景深就站着,微一点清冷地看他。

以他一米七九的身高,视线从上方俯压下来,不是藐视也成了藐视。

黄奇海迟疑,略有些不解地:“这,何老师这边是不放……?”

虽是建筑系两位副主任之一,但他新近从外校调任,人生地不熟——总不好直接命令别人做什么事。

何景深退了一阶,目光比黄奇海略低,神情自然谦和上许多:“黄主任,学校的规定,研究生转导师必须先有导师愿意接手,刘雨涛他……”

黄奇海道:“我刚问过许成,他答应了呀。”

何景深难免一怔。

研招的时候推来推去,下午开会也没见谁愿意。就这许成许教授,最不好打交道的一个,开口闭口项目多忙忙忙忙收不下,话都懒得听他多说两句。

怎突然就改口了呢?

蓦地一下反应过来,不免趣味道:“许教授终于忙完了?”

黄奇海道:“是呀,你还不知道?这样,我让许成给你打个电话……”

何景深又笑,一下子就很爽快地:“哦,不用了,我这边没什么问题。”

黄奇海也跟着笑起来,两手滑腻腻地搓着:“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去给刁老师回个信,让他放个心。”

何景深点头,又问:“黄主任还有事?”没事那我先走了?

黄奇海道:“没有了,没有了……对了。”

何景深站住。

黄奇海迟疑了一下,又把他拉过来,更往背静处靠了靠:“小何啊……是这样。听说你和云地的陈总关系不错,不知道方不方便帮个忙……”

不等他说完,何景深往上走一步,和黄奇海站在同一阶上:“黄主任,您误会了。”

“陈轲……也就碰巧给他上过两节课,勉强算他老师,没别的关系。”

黄奇海显然就不信。

这学期他刚调进A大,不出三天就摸得门清:陈轲是何景深收进门的学生,亲学生,本科的时候就一直被何景深带在身边教导;当年何景深出事,第一时间不是跑关系降低影响,反而先想方设法把陈轲送出国,为此不知打了多少电话求了多少人:基本是建筑系人尽皆知的事实。

再捋一捋下午和刘雨涛谈话的内容,事实就变得更事实了——人肯定没找错,但可能时候和地方不对。

黄奇海极快意识到问题:“哦,哦,这样。”

往下一步走,回头道:“不打扰了,要不明天再说——你忙你的。”

何景深点头,两手揣进裤兜,抬步进了药房。

终于买到纱布,外加一瓶双氧水。一想陈轲多半要在这过夜,再买两盒布洛芬和多潘立酮。出药店直奔学校后门,拐进菜市场寻个眼熟的摊位,拎两袋生菜黄瓜芦笋番茄,回到公寓,钥匙开门,一眼看见陈轲在客厅里跪着。

何景深就那么叹了口气。轻不可闻。

拔钥匙进门,目不斜视到厨房放东西,拆包洗手,忽地想起什么,冰箱里翻出一只硬邦邦的冰袋——不知道在里头冻了多久——也洗一洗擦干净。

回头看向客厅,却只见一块影子的缺角,粘在地上似的。

于是把冰袋又放回冰箱,冷冻室最靠外的位置。

第13章 <十三>

洗菜,没洗到一半拧上龙头。一串水珠滴答断续。

背靠灶台站上一阵,视野焦距刻意地放空,静物浑浊而模糊。

摇头,叹气,继续洗菜。

终于全洗干净,红红绿绿堆漏盆里沥干。煮上一小锅水。昨天才熬的肉酱,恰好是两个人的分量,端出冰箱分成两碗,稍多的一碗搁在一旁,另一碗扔进微波炉,高火两分钟,嗡鸣噪耳。

煮鸡蛋,煮鸡肉,煮面。切青菜,切番茄,切黄瓜,装玻璃碗淋沙拉酱,拌匀。

一碗沙拉,一碗意面,一柄餐叉。端上桌案。

自打陈轲回国,隔上一两个星期,何景深总会给打个电话。

问问陈轲最近忙什么,有空没有,有空就过来吃顿饭。

他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拿着一支笔,面对一幅画,一坐就可以坐上一整日。

但陈轲不同,他知道陈轲是孤儿,知道陈轲需要比常人更多的照料。即便他并不擅长这些,出于责任也要学着去做,渐渐地就成了习惯。

吃饭是一定要上桌的,就算刚挨过打,陈轲站着也会陪何景深吃——未准还能没事似的地聊天,前提是挨得不是很疼。

像今天这样人在这里,饭桌上却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三年来真是从没遇见。

倒不是不能叫人过来。不合约定罢了。

当年陈轲第一次受教,何景深就曾告诉过他:既然想做我的学生,就要学会无条件接受教训;我不可能每次都让你心服口服,如果觉得委屈,觉得不应该,那就趁跪省好好想,想通为止。

出国前陈轲总是气呼呼的——当然是偷着生闷气,哪敢让何景深看出来呀——挨完打又疼,往往跪不几分钟就起来,假装想明白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