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师(43)+番外
陈轲只看着绿萝的影子,那影子似被一股风带得曳了一下:“不……”
啪——!
直一股儿血腥气冲上脑门,右边的耳朵都像给打没了,嗡嗡地听不清声音——然而陈轲把脸转回来,摇头说:“对,不起……”
又一声——啪!
这下扇在左脸上,先浮出几道煞白的印子,旋即像右边那样醒目地肿了,红了。
“你是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还是以为我真舍不得动你?”何景深撒手,任陈轲软泥一样落到地上,伸手就去解左手袖口的扣子:“不走是吧。”
出乎他意料陈轲竟跌撞着爬起来,拉住他的袖角说:“您不方便,我来。”
这只身影已经虚弱到极点,只靠勉强消化掉的几口面条撑着——那碗面他全塞进肚子,却在下午稀里哗啦吐出来大半——脸颊夸张地浮肿,沿着肿痕周围一圈是死人一样的惨白,而眼底积攒的阴影像两口幽深的枯井。触碰到何景深,削瘦的指尖的在发颤,手腕发颤,整个身子连带呼吸和目光都跟着颤了一阵。
但他竭尽所能地跪直,仿佛肿痛麻木的膝盖不是他的,仿佛生了锈一样的脊椎也不属于他。庄重,仔细,虔诚地做一件极有意义的事,解开何景深袖口的纽扣,捋一捋底衫蜷曲的衣袖,连着衬衣一起卷起来,挽上三圈,扯扯确实固定住了。又两下打理好自己被抓乱的衣裳,把还扎在裤腰里的衬衣都扯出来,微带着喘息勉力说道——“求您,不要打脸,桌上有藤条,如果要用别的,您说一声。”
“对不起,我不能走。除非您打死我。您打死我我就走——”
第三记,扇上左脸,陈轲头偏到一边,扶着腿跪端正,没碍着说话:“如果您留我一条命。当年的事您手上一定留得有证据,求您把它给我,我想……”
又一记耳光,这下陈轲直接扑地上了。
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何景深攥着手,镜片后面两眼泛红,猛一个抽身抄起茶几上的藤条:“起来!”
陈轲擦掉嘴角的血,很无力地挣了几下,攀着沙发一点点地爬起来,脱下风衣。
便听见一道疾厉至极的破空声。
他感觉肌肉被生生撕开,肩骨剧痛,眼前一阵昏花,气屏在喉咙上一口也不敢多出。第二记,第三记,毫无章法地抽到背后让他不得不扑到沙发上头。还好还有沙发,真是还好有个沙发,不然他不知自己会狼狈成什么样。
十几下,也可能是二十几下,单薄的衬衫下现出道道血痕,他没吭声。
趁着何景深停手。他并不知道何景深为什么停手,不敢问,也不敢回头去看。拧开胸前的纽扣试着把衬衣脱了——却听何景深命令道:“脱裤子。”
还没反应过来屁股上已挨了一下,隔着层牛仔裤都能疼得人窒息,嗡鸣声中一道断然的呵斥,爆在头顶上似地:“进了这扇门该怎么做,是不是还要我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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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番外之一·归来 5
没等陈轲反应,藤条再次像雨一样落下来,毫无章法地抽在背后。
横的,竖的,每一下都是割裂皮肤的痛,都是能引发出嘶吼与哀嚎的折磨,陈轲再也腾不出手来照着何景深的命令做他该做的事,他知道他该做什么但是他根本就做不了,他挂在客厅里沙发的旁边,扶着沙发疼痛到没有办法呼吸。
他痛得几乎要死了,恨不得找个什么缝、什么裂隙把自己塞进去,他浑身一片僵冷,耳畔除了风声心跳声藤条劈里啪啦抽在身上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他一只手死死地攥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不能出声。
忽然风声停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起他的胳膊往大门那边拖,他整个人都跌在地上站也站不起爬也爬不动。踉跄间被拖出去三五步远,浑身的每一寸筋骨都嘶吼叫嚣,他才意识到何景深这是要做什么——断裂的藤条沾了血,扔在地上,何景深抓着他绝不犹豫地往外拖。何景深是要把他扔出去!
陈轲几乎是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泪水再次从他眼角边浸出来,眼底那些红色的血丝就像这时候满布在他身上七零八落的伤。他抱住何景深的手腕,无比潦落狼狈地跪在地上,他没有抬头去看何景深的眼睛,只嘴里绝望地用嘶哑而近乎哭切的声音重复这样两个字:“不要。不要。”
不要……
何景深站了一站,绝怒之后气恨犹挂在他嘴角,弥足深刻的厌恶。
回头一瞥,他甩了一下手,抓着陈轲又往外拽了一拽,他的手指在陈轲的胳膊上留下深深的淤痕。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凌乱的额发恰好遮住了陈轲的脸,遮住那些再也掩盖不住的眼泪,他听陈轲说着:“我不走……”
但这容不得陈轲,即便时间过去这么多年,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孩已长得这样高了,陈轲仍然没有从武力上哪怕半点违抗何景深的可能。更何况这时候的陈轲多么的虚弱啊!
防盗门嘭的一下,砸得整栋楼都一阵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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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来秒防盗门开了,陈轲的外套和鞋子一齐被何景深扔出来,防盗门又在巨大的一声碰击中关上。而陈轲那么绝望地望着那里,他刚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坐在门口,浑身的衣裳,头发,没有穿鞋的形容凌乱得就像饱受战乱流浪的旅人。
他摸着自己的脸,肿起来的地方热辣烫手,黄昏日暮的时分,长而狭窄的走廊尽头,伴随着最后一线光明的过去,天色沉寂。
他的手扶在钢制的门框上,冰冷得就像他的血液,他的心。
猫眼里亮着一点点芝麻粒一样的光,他看着那里。
他看着那里。
很久之后,凝固得像生铁一样的时间仿佛被什么轻轻地一敲,电梯厅那边叮咚一声,脚步声近了一些,又在路口往通道的那一头去了。一位认识或不认识的教授推开公寓的门,又带上门进去。
楼道里隐约着说话的声音。万家灯火的时节,夜餐的香味儿也开始在空气飘散。似乎有哪家小孩儿在说笑——A大不乏年轻老师带着自己的子女在教师公寓居住,孩子就在A大的附属中小学就读,放假过节才随父母一起回到别处的家。
陈轲时常听见这些响动,过去,现在,他嗅见的是一种让他足够怀念和依存的味道。他存留不多的幼时的记忆,傍晚时分家门口的走廊,他父亲下班回家的脚步声。他的家,在那里也在这里,可是过去这么多年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他恍然地察觉到了。既然当年是他要走,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叩开这一扇门呢?
他犯下那样不可原谅的错,他做出那么多荒唐可笑的行为。何景深用一生的前程救赎了他,他回报给何景深的却是整整三年不闻不问,远走天涯一刀两断——莫说何景深现在不认他了,就算何景深还肯认他,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叩开这一扇门!
他因为痛苦而哽咽,终于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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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多久,耳旁的门锁咣咣地响起来。
隔壁邻居开门——不是钱力,是14号公寓的住户,开门出去。陈轲躲在门后恰好没被人发现,但他从地上站起来。
他穿了鞋,潦草地把深黑色的鞋带系上,披着外套一步一跌地走向了电梯间。按亮下行的按键,却又忽然觉得这样不妥当,学校里认识他的老师真不算少,他这个样子被别人看见指不定会给何景深惹多少麻烦呢。
于是他走到应急出口的楼梯间,扶着墙虚弱地向下走上两步,坐在楼层的台阶中间。
他在黑暗中坐了许久,阴森的空间流窜着不知哪儿来的风,就像草丛里伏匿的蛇一样让人惧怕和彷徨。而他又实在使不上一点儿力气来,跪了一下午的腿哪怕轻微的一动都疼得他直是一阵冷汗,背后的伤也疼,浑身的骨节不知为什么也都开始疼。他甚至一时无法再扶着墙站起来,他坐了小半个小时,一步一步地试着走下楼去,往下走了两层,三层,又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