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元吉(3)
“……也行。”
好在齐江宁还没傻到家。
在之后的一个月,我们在山里大肆搜刮灵药。鼓鼓囊囊装了一大袋,都背在齐江宁的背上。我身上也揣了一点,边走边吃。可是,我们没有再找到集澈果。
“我觉得我还是得给师姐带点帮助化形的东西回去。”他说。
“我拒绝。”
“黄裳,乖。”他摸了摸我的头。
我受不了了。我讨厌他求我。他明知道我会答应他。
“你真的不知道谁对你好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险,你的命就这么——”我本想说“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值钱?”
“不会有事的,我命好。”他说。
“我真想把你打晕带回宗门。”我恨恨道。
“你不会的。”齐江宁笑,“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东西。除了你。”
这句话里的颓丧气息瞬间引爆了我。
“你一天天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还不够幸福吗?如果我是你,如果我生活在天离宗里,背后有这么多取之不尽的资源,我根本不会化形失败!你站在无数人仰望的终点,凭什么每天不开心,说这么多没有用的话?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会心疼你?你凭什么不开心?凭什么让我担心?
“也许吧。”他的眼皮低垂下去,“大家都这么说。可是我就是难过。我没有用,我比不过哥哥。要是哥哥在这里,一定能够拿到集澈果,师姐也会很开心吧。”
“……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要那个果子。”我觉得我算是听出来他的意思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是呀,我就是想要那个果子。”
“我陪你。你去吸引火芒蛇的注意力,我去摘果子。你高兴点,我看着你不高兴就来气。”
“我去摘。万一你受了伤,我可背不动你。”
“我拒绝。”
“我命好。再说了——”他双手放在我肩上,“你是我的人,我怎么能让你受伤。”
“恶心。”我别过脸。从来没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从小我都是一个人,呸,一只妖。一只妖在山里长大,一只妖艰难地搜集着化形的原料。变成人是我最渴望的梦想。因为人类都是成群结队的,而一只妖的生活真的很寂寞。每天看着不变的山峦,和花草作伴。花草不会说话,同类们又喜欢厮杀。
理智告诉我要保护好齐江宁。可是,我也想被他保护一次。其实我骨子里是懦弱的,可是从来没人想要成全过我的懦弱。因为一只妖不能懦弱。
胸口好闷。
“齐江宁,”我说,“你也是我的人。”
“一言为定。”他替我整理了一下衣领,“你看看你,还是不会扎头发。”
“有本事你教我。”
“教就教。”
五
(五)
我变回了原型,在陡峭的山路上飞快奔跑着,四蹄生风。身后没有声音,但没有声音才是最可怕的。火芒蛇是潜行在山林间的幽灵,体型庞大,移动起来却快速且毫无声息。如无必要,我真不愿意招惹这种生物。
转过一个弯,身后火芒蛇的气味忽然变淡了。我心头一惊,一扭头,一股腥燥的气味带着热浪扑面而来。金红色的蛇眼紧跟着绯色的蛇身突兀闯入我的视线。我赶忙往后退,可是蛇的速度更快,尾巴嗖地盘上了我的左前蹄。我顺势蹬它一脚,蛇的身体滑溜,这一脚竟是蹬空,它的尾巴盘上了我的身躯。我催动了风诀,林中忽地风沙顿起,裹挟起石块和植被朝火芒蛇的眼睛袭去。
火芒蛇身上火光大盛,烈火附上石块,竟是把石头都烧裂了。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我趁势脱出了火芒蛇的身体,变成人形,拿出了齐江宁的本命法宝履水珠。这个宝珠几乎可以克制世间一切的火焰,甚至能够短暂抵御至阳至刚的离火。当年,齐江宁就是靠着履水珠救了我。
履水珠蓝光泛起。我把它叼在口中,变回原形,穿过火焰,继续向齐江宁的反方向跑去。火芒蛇与集澈果有感应,有人靠近集澈果一定距离,火芒蛇就会发现。我必须为齐江宁争取时间。
我往前跑,热浪紧紧包围在我身后。我想起了自己渡劫的那天,天劫降下的离火焚烧了整个山头。那是比这更高百倍的温度。何况,这次我还有履水珠。
忽然,火芒蛇发出愤怒的嘶吼,它的气味迅速变淡。我知道齐江宁去摘果子了。我转身跟着火芒蛇跑去,一边跑一边催动风诀。天色因为我的法术而变得墨黑,狂风从我身边奔腾,林中树木发出悲鸣。两三抱粗的树木倒在了火芒蛇身前,稍稍阻碍了它的行进速度。蛇眼朝我怨毒一瞥,但它还是不顾一切的往集澈果树身边去。我四蹄撒开了可劲奔跑,追上了火芒蛇,往它的蛇尾上狠狠踩去。火芒蛇嘶叫一声,但它还是往齐江宁的方向去了。
远远地,我看到了集澈果树。齐江宁,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树上的齐江宁已经摘好了果子,朝我挥挥手,纵身一跃跳下树,往悬崖下面爬去。火芒蛇蛇头往悬崖下探去,我为齐江宁捏了一把汗,但是火芒蛇愤怒地嘶吼着,蛇身荡来荡去,不敢往崖下爬。我呼出一口气,赶忙一溜烟跑开,回头看见火芒蛇已经缠上了果树。
今天这关算是过去了。
我和齐江宁约定的集合地点是一个山洞。我来到山洞门口,看到齐江宁居然躺在地上,浑身抽搐。“齐江宁!”我赶忙跑过去扶起他。
“不小心被刺儿果扎了。”齐江宁笑道,颤抖着抬起手,让我看手臂上一个黑色的小孔。紫色的脓血正从里面流出来。
“你还笑!快包扎啊!”此刻我很想给他一脚。就该我去摘果子的,齐江宁这个笨蛋。偶尔让你当一次英雄,你还真就壮烈了。
“我动不了了。”齐江宁说。
“快别说话了!”我撕下衣服,扎在他伤口上方,从背包里找出这些天我们采来的草药,挑出可以解毒的种类,咀嚼了给他涂在伤口。作为神兽,我的唾液也是可以解毒的。
他真的不再说话了,半闭着眼睛好像睡了过去。我去外面收集了些干柴,生了堆篝火。夜半时分,齐江宁开始发烧。脸红红的,身上有汗。我知道这种植物的毒性,今天晚上他能熬过去就没事了,如果熬不过去,那就是死路一条。
我把他搂在怀里。
我要紧紧抓住他。他是我的人。他还要教我绑头发。
齐江宁。不要有事。
“爸爸,哥哥,师姐……不要不要妈妈,不要不要我……”他开始说胡话,“我会努力,真的会努力的……”
妈妈。多么微妙的词语。我们神兽是秉着天地灵气出生的,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齐江宁的妈妈早死了,我知道。她是天资平庸之辈,一生都没有修炼到金丹期,死于寿限。宗门里的人都说,齐江宁像他的妈妈。我看过他母亲的画像,那是个眉目温柔的妇人,和齐江宁一样。齐含章则像极了齐宗主,从才华到长相。
我喂他一口水,润湿他干裂的嘴唇。他的眼角缓缓划过一滴泪。我把那滴泪沾在手上。晶莹的泪珠在火光里呈金红色,好像包藏着火焰。
眼泪,人类所特有的这种无用的东西。
他到底为什么哭呢?
我抱着他直到天明。他的烧退了。
六
(六)
我们俩坐着狡车,正走在回天离宗的路上。
“灵药被我用掉了这么多,实在抱歉。”齐江宁和我道歉。
“你有病吧?”我抬眼,对上一张诚恳万分的脸。
“我们辛苦一个月就为了这些药,都怪我昨天不小心。要是我没中毒,我们就可以把这些药都带回去了。”
“大哥,要不是你命好,你昨晚上就死了你知道吗?”
“可是那是宗门的任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