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天影(48)+番外
“对不起。”他不知道除了这一句,他还能说些什么。
“你我夫妻……不必……”成亲后,她也不怎么同他说话,一时之间哽咽住了,“我既已嫁入容家,应该的……”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若你愿意,他日一纸休书休夫,我必当还你自由。”
还她自由?可她还能去哪里?回张家,被人耻笑一世?
除了他的身侧,她哪里也去不了,退无可退。
门外的侍婢见屋内许久没有动静,想是少夫人睡过头了,便端着梳洗物件推开了门,见里屋衣衫单薄的少主正背对着少夫人,满室狼藉,吓得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越埋越深。
“少主,奴婢不是有意……”她不知少主昨夜宿在了房里,便如往常那般推门而入,却见那往日面色温和的少主此时脸色泛青,周身笼着些许寒气,吓得跪在地上直打哆嗦。
“出去——”斩钉截铁,毫无波澜的话语里藏着寒意。
已然被侍婢看见,又如何能瞒住容府三夫人。半晌,他默默地叹了口气,缓和了些,“既已如此,一起去用早膳吧。”
庭堂里用膳的桌席已经人丁济济,就剩下少主和少夫人的席位空置,家规在上,嫡子还没有入席,纵使满桌佳肴也无人动筷,二房的夫人和庶子都耐着性子铁青着脸等着。须臾,容墨棽才迟迟而来,面色毫无波澜,与往常不同的是,她的身后跟着容府的少夫人。
一改往常,他们平日都是分房就寝,容墨棽睡在书房,张诗韵睡在二人成亲搁置的房里,容墨棽从不回房里睡,张诗韵又时常早起去侍奉三夫人梳妆,二人来用膳的时间总是不同,今日难得都从后院的方向来,三夫人眼波略转,即刻会意。
“长子架子就是大啊,还要我们这容府上下饿着肚子等着你们夫妻二人用膳。”二夫人语出尖酸刻薄,撇嘴间脸上原本淡淡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容墨棽没有理会她,径直入了席。
桌上的样式斑斓,红枣圆子羹、姜香糯米糕、玫瑰粳米粥、清炒栀子花,碧螺鲜虾汤,他却只是舀了一勺粳米粥,眼神空洞地漠然喝着。
“天儿又不冷,少夫人围着丝巾做什么?”二夫人一面做作的搅拌着碗里的羹汤,嘴上还不饶人地要拨弄是非。
张诗韵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答,“早起身子不爽,所以……”
自从张诗韵落座,庶出的三子便不怀好意地盯了许久,这才发作,“大嫂你脖子后面怎的都是伤,似是虫咬?”
除了容墨棽,容府上的男丁只有二夫人所出的两个公子,平日里又是好色相,言语刁钻斤斤计较,行为也不甚端正,一对兄弟终日在赌坊青楼里瞎混,竟把他们母亲的坏处学了个透,容愠对这两个顽劣儿子也不抱什么继承家业的期望。
二夫人出身烟柳街巷,自知那是什么“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既能挑事儿又能抹黑嫡子的机会。
“这看起来像是……”二夫人掩了掩帕子,假意咳了咳,“作为嫡长子生活也该有些节制才是。”
容墨棽没有理会,黯然起身,向容愠和三夫人行了一礼,毫无波澜地道,“今日还有些公务傍身,墨棽先行告退。”
没有捎上身边的妻子,张诗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硬生生地熬到了散席,只身孤影地走回后院。
容墨棽出了府,匆匆经过城东,一眼留在那座雕梁绣柱的彩楼上,渐渐凝滞。他知道,那是为她而建的,可他们早已错过,再驻足于此,不过是看一场虐心戏,看她终究成为谁人之妻。
他冷笑了一声,自己已然没有资格再去关心她,确实没有驻足的必要了。
红绸彩结挂满楼,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只为今日摄政王府的郡主招亲。她一身玲珑锦绣碧水绢华服,挽着幽泉清纱,白皙的颈间缀着琼英飞璎珞,扶柳髻上着了几只凝光银步摇,彩蝶明珠钗,钿金花开流苏簪,极尽华贵。
她轻轻挽起华服,一步步踏上彩楼,素黓跟在身后轻轻撩起她曳地的裙摆,这已经是她跟在柏璃身边为数不多的日子了,今日彩楼招亲,他日小姐闺阁出家,她就要循着那份郡主赐婚诏书,回到藜安成婚。
柏璃登上彩楼,推开梨花木门,站在雕花的栏杆边依四层楼的高度向下望,已然是一片人声鼎沸众世家公子济济,连平日里贵足不踏入市井的贵公子也涌入了人群里,毕竟只要入赘摄政王府,便是前程似锦一片光明。
只有诸位皇子、世子,各家正三品以上的皇亲的世袭嫡公子抢到绣球,以及家中为官且从二品以上的官员嫡出公子,方能求娶。纵使要求之高,楼下也已经聚集了百八十人。
楼下的公子可谓是行行色色,各个身着昂贵的绸缎,穿戴华贵,却形态百出。有的平民百姓拥挤着向前,自知抢到花球也不能求娶,却依然好奇想看看郡主的芳容;有的相互拥挤间钩破了衣衫,正扯着嗓子互骂;有的站在人群外围,不屑与众人拥挤,却也想寻着机会抢到绣球;有的贵公子甚至在对面的茶楼里包了有窗户的雅间,准备伺机而出。
可寻来寻去,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自那日皇宴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搭建彩楼的整整一月,她为了避嫌,始终待在摄政王府中,遥寄相思。
她相信,他一定会来,所以她也一定会等。
萧珩姗姗来迟,见世子到了,算是人齐了,文礼府的官员便呈上了那只红色丝绢缝制的簪花绣球。
萧珩拿起绣球递给她,“阿璃,时辰到了。”
她依然站在窗边向下观望,没有回头,更没有接过绣球,只淡淡地道,“再等等。”
一炷香的时间匆匆逝去,她没有言语,仍旧聚精会神地盯着人流涌动的市井,寻着心里那人的身影。
萧珩回头瞥见文礼府的官员一直站在身后惶惶等待,已经过了圣旨规定的时间,再等下去都不好交差。
“阿璃,不能再等了。”
柏璃有些犹豫地接过绣球,若是没有等到他,这一抛出便是错过,错的没有任何一条后路。
“阿璃——”
她闭上了眼,掷出绣球的手一直在抖。
城东与城西交汇的主道传来一阵马蹄疾,景翾踏马而起奔向那只绣球,睁眼间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心里一阵欣喜,岂料茶楼雅间里一个人影闪出,抬手与他争抢。
一身黑红色的蟒纹绣服,是二皇子景燚。
二人从落在了茶楼二层的屋檐上,出掌相搏。景燚从景翾手中抢过绣球,足尖请起只身落在酒肆门前,景翾不遑多让地追上,一掌打落景燚揽在怀里的绣球,攥着便往彩楼方向去,景燚又旋即追上。
二人分毫不让,两位当朝皇子在彩楼外为求娶郡主而争抢绣球,着实比看彩楼下众公子豪夺要精彩得多。
“二皇兄既然心中没有郡主,今日为何又现身彩楼招亲现场?”景翾一面争抢,一面出言。
景燚今日现身,并不是真正喜欢芳华郡主,而是看上摄政王府势力,故此避而不答。“看来三皇弟平日里的资质平庸闲云野鹤都是装出来的,今日一试才让为兄看到了真正的实力。”
景燚出手打落绣球,那只簪花绣球瞬间落入了彩楼下的人群里,彩楼上的雕栏间,柏璃的心倏地一紧,不觉攥紧了胸口的衣襟。
绣球在人群里几个跳跃,涌动的人群济济,始终没有人抓住那只绣球,亦不只是谁将那绣球一颠,那抹鲜红瞬时腾空,又回到了景翾的手里。
景翾三两步便落在了彩楼二层的屋檐上。
见事态似是要定格了,景燚又怎会放过这样一个争得靠山的机会,终于露出了凶恶的嘴脸,在人群的掩护下从袖口置出一枚黑色的暗镖。
很明显,那是一枚毒镖,他就没有想让这个有实力与自己相抗衡的皇储活下去。只要景翾中镖,绣球脱手,那今日的赢家便唯有他景燚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