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街(17)
“先君会理解的。先生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白家。只是,未芷自幼便生长在乔家,若是一朝事发,只怕会连累乔大人一家。”乔舒的眼神从坚决渐渐转向游移不定。她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乔大人一家,我一定会尽力保全。”苏玖答道,“只是,柳姑娘那边,还要多拜托姑娘。她现在,不太愿意见到我。”
乔舒懂事地点点头,似乎比她的实际年龄成熟了十岁:“好。我这就去找玉茹姐姐说明白。”
“不,”苏玖拦住了她,“什么都不要告诉她。她只需要知道,你要进宫,就足够了。”
“好。”乔舒说着,便向门外走去。
雍和元年。
“陛下,齐公子所言,尚待商榷,陛下实在不宜即刻就做决定。”白鸿雁俯身再拜道。
“白卿,朕会好好考虑此事,你不必多说了。”龙椅上,一抹寒彻入骨的目光扫过整个大殿。白鸿雁的内心不禁哆嗦了一下。
“陛下……臣还有一事……”
“何事?说吧。”
白鸿雁犹豫了一番,用力咬了咬下唇,道:“臣已迟暮,怕是不能再侍奉陛下左右。还请陛下开恩,准臣回乡,度过残年。”
皇帝的眼眸终于从地面上抬了起来。他严肃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历经两世的社稷之臣,并不想立刻答复。半晌,他却还是说:
“白卿在先帝在世时已是国之重臣,如今年事已高,朕如何能拦着你归乡呢?况且,朕听闻白卿不久前刚得一女,想必白卿也该回去多陪陪她了。也罢,人之常情嘛,朕准了。白卿好好收拾一番,朕晚些日子会赐你田宅金帛的,你不必担心。”
白鸿雁即刻拜倒在地:“臣谢陛下隆恩。”
白鸿雁走后,夏总管从皇帝身后靠近:“陛下,如今齐大人已薨,白大人归乡,田大人失明已不能上朝,陛下真是算无遗策,奴才实是佩服。”
皇帝嘴角微颤,轻哼了一声:“虽说他们是先帝托孤的重臣,可他们在朝中一日,朕的朝堂上就总有帮派党人,牵制朕的行动。”
当夜,京郊的茅屋便树立在了荒地中央。说是荒地,不过也是刚刚从茂盛的草木中新辟的一块地罢了。白鸿雁身为朝廷重臣,家庭生活却简朴得很,只有一位正室夫人,还有老来才得的一女。他带着一些并不贵重的家财,搬到了这间简陋的茅屋,并不渴求皇帝向他承诺的田产金帛。只是在屋后辟了几亩新田,好减轻这荒郊之中弥漫各处的萧瑟气息。
“柳兄,在这朝堂之中,若不能及早退步抽身,迟早是会遭到祸患的。如今我已无能为力,只希望柳兄能平安渡过此劫……”
然而世事并不像白鸿雁期望的那般顺遂。柳家满门被诛,竟全是因为一个黄口小儿的一面之词,和早已扎根于心的一己成见。他绝望了,从此再不过问世事。
江湖之远,他带着他可爱的小女儿渡过了平静的几年。直到森林深处,一个黑影的出现。
月色撩人,衬出两道银光的耀眼。银光过处,一束猩红色的罂粟绽放在了淡绿色的绒毯上,花间衔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那黑影又一挥手,漆黑的暗夜便被撕开了一道明亮的裂口。那裂口愈张愈大,也越来越明亮,直到化为一团恶魔般的烈焰。
只是那黑影没有看见,在他转身的一瞬,一道白光闪进了愈燃愈旺的茅屋。黑影消失的地方,一片云彩静静地倒映在池塘的中央,悄无声息。
第十五章 百媚
雍和十二年春,汝南侯乔笙之女乔舒入宫,封舒嫔,列正五品。
“宜妃姐姐,”乔舒一身华贵的绸裙,发中簪着珠玉相间的蝶形钗,款款向秦若媛的方向走来。蝶形钗下端的珍珠穗子随着她的步子前后晃动着,映着她海棠色裙衫艳丽的光泽。
“姐姐,今日妹妹在宫中闷得慌,不知姐姐有没有空陪陪妹妹?”说着,她就在秦若媛对案的椅子上坐下,用肘支着头,好奇地看着秦若媛手里的刺绣活计。
秦若媛从那幅幽兰图的刺绣中抬起头来,笑盈盈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好,等我把这一块绣完了,就陪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乔舒高兴地笑了起来:“姐姐最好了!听说毓秀宫里的金银花开了,姐姐何不陪我一同去瞧瞧呢?”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拽了拽秦若媛的袖口,撒起娇来,“姐姐,这活计哪天都能做,金银花今日不瞧,改日就不是这个雪花的颜色了。我自小长在南边,今年还是第一次看见下雪,若是能瞧瞧这金银花,不就像看见雪天一样嘛!姐姐——”
秦若媛被她缠不过,只好放下指间的银针,起身道:“你啊,成天就是小孩子心性。陛下如今这么宠爱你,若是换了别人,接圣驾还来不及呢,哪有空管什么金银花!”
乔舒眨了眨眼,娇媚一笑,便挽上了秦若媛的右臂,道:“陛下来,我自然开心;陛下不来,能看看金银花,也是好的。”
二人结伴出了宫门,便向专供奇花的毓秀宫走去。金银花比起宫中其他名贵的花种,算是十分常见的了,就在靠近外墙的墙根搭了个棚子,藤子依次攀在上面,点缀着一颗颗璀璨的星辰。
“姐姐,我没说错吧,这儿的金银花开得实在美丽,真是令人不忍离去啊。”乔舒见了那花藤,便松开了秦若媛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在原地转着圈。
“是啊,确实美得紧。”秦若媛伸出手,小心地抚摸着新绽的骨朵儿。
“两位妹妹好兴致啊。”一位黄色裙衫的玉人儿从毓秀宫宫门款款踱步而来。她发髻上明晃晃的凤钗,在春日的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二人见她走近,忙行了一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拘礼。本宫今日也是特来这毓秀宫赏花的,不知二位妹妹方才在看什么呢?”
“回皇后娘娘,臣妾刚刚在看那墙边的金银花。今日这花刚开,所以颜色好看着呢,若是再过几日,变成了金黄色,就没有今日这番风味了。”乔舒嘴快,即刻便应道。秦若媛心思细密,忙嗔了她一眼,又悄悄地用手肘推了推她。
“皇后娘娘,舒嫔妹妹是从南边来的,因觉着这金银花初开的颜色像下雪一般,便闹着要臣妾来陪她看花。舒嫔妹妹年纪小,说话难免随意些,还请皇后娘娘不要放在心上。”秦若媛赔笑道。
皇后持着那一方端庄雍容的笑容,点头道:“这金银花美是美,不过因常见了些,少了点贵族之气,故而入不了这毓秀宫的正殿大门,还真是可惜。”她转头望向乔舒,“舒嫔进宫也有些日子了,看今日的样子,可是在宫中过得还顺心?”
乔舒被她说得有些红了脸,低头悄声回答道:“回皇后娘娘,臣妾一切安好,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皇后又点点头,仰面望着屋檐上的云朵。三月灿烂的阳光灼得人眼热,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寻而又低下头来望着身前的二人:
“一切安好就好。宜妃,你入宫多年,各方面都有些经验,平日里还要多教教舒嫔,再这么宠着她,她就算有意想成熟些,也不成啊!”
“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秦若媛带着乔舒拜了一拜。
“行了,你们该赏花的还去赏花,本宫还要亲自查验那几盆进贡给陛下的西域奇花,就不多说了。”说罢,皇后便向殿内走去。
“臣妾恭送皇后娘娘。”二人在皇后身后行着礼,待皇后进了殿,才站起身来,往来路行去。
“姐姐,”乔舒小声地唤道。秦若媛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
又走得远些,乔舒又唤了一次。秦若媛放慢了脚步,安静地听着。
“姐姐,今日的金银花,不好看吗?”
秦若媛紧张的神色略略缓和了下来。她执起乔舒细嫩的小臂,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