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重妆华(31)
我向她摆手,制止她开口说话,“叙旧的话以后再说,我去先梅府一趟。”
转身就走,却在转身的刹那,后颈一痛,意识如琴弦断裂。我陷入了一片黑暗。
而当意识在黑暗中飘飘荡荡,似半梦半醒之间,我感到有人温柔地梳理着我额角的头发——连指尖划过头皮的温度也那样的柔和。那小心翼翼,如视珍宝般的温柔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令人难过的程度。
“阿兄……”我呢喃着睁开眼睛,看到了我朝思暮想的至亲。
“这不是做梦吧?”我小声询问自己。
阿兄温柔的双眼盛满了溺宠的笑意,将我从柔软的床榻上扶了起来,“可算醒了,贪睡的小家伙。”
肢体相触,终于有了此非梦境的真实感,我扑到阿兄怀里,欢喜又委屈,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
“阿宝不怕,阿兄就在这里,不怕啊,乖阿宝……”阿兄轻拍我的后心,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哄着我。我仿佛回到了无知的幼年。他哄的越是温柔耐心,我哭的越是委屈大声。直到哭的累了,连委屈的精力也没有了。
“阿兄……嗝……嗝兄……”我打嗝打的说不清话,干脆闭嘴,带着前所未有的放松,趴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我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一睁眼便见到阿兄还好好的坐在床沿,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心中一酸,难熬的又何止是我?
有太多的话要说,我的经历,他的经历。然此时我只想安安静静,像以前一样,跟阿兄吃一顿家常便饭。
“我饿了。”从床上爬起来,我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挽着他的胳膊撒娇,“一起用膳。不过我不要吃清汤寡水。你看,我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不用忌口!”
“好,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在高高的楼阁上,我和阿兄一边用膳一边讨论菜色,偶尔静默,眺望楼外云海中的奇峰秀石。有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停在楼阁外廊的栏杆上,偏着脑袋左看右看,好像觉得这里太乏味了,又扑棱着脑袋飞走了。
“阿兄,青耀说你的身体不太乐观,到底怎么了?”我终于还是打破了这安宁祥和的气氛,说起了沉重的话题。
“如若不太乐观,我也不会将你找回来。我只是暂且不便离开,才叫青耀去找的你。”
“也就是说,你曾经有过不甚乐观的时候?”我揪心地问。
“阿宝,这五六年里,想必你我都有过艰难险阻。但那已经过去,现在我们都好,已是上苍的恩赐。”
“也对……那么阿兄暂时不能离开,是身体的缘故,还是旁的原因?”
“三个月前,我刚将魔教四殿统一起来,仿照以前,改称青宫。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实在分身乏术,不能亲自过去接你。”阿兄给我倒了杯茶。
他说的轻描淡写,而我已然明白,他一直未曾找我,就是怕跟以前一样,担心让我置身险境。我也不去点破,转而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阿兄是被青耀带到这里来的?”
“阿宝猜的不错。”他侧头看着我,那是一张与我相似的年轻面容,即便天涯海角,分别已久,也不能阻止的联系。我盯着这张面容,含笑聆听他娓娓道来。慢慢了解到有关青耀,有关阿兄如何来的桀州。
原来,桀州魔教分为四殿,就是青耀、夜王、红祟和白冥四殿。七十多年以前,出窍后期的青耀到嵇玄山历练,结果被一头分神初期的凶兽打成重伤,损了内丹,落到了九州地界。他内丹损伤的非常严重,修补如初实非一夕之功。身受重伤,自不能在嵇玄山那样危险的地方长期修炼,便就呆在九州,建立青耀殿,为培养能力出众的武者给自己护法。而另外三阁,则是为了支撑青耀殿的存在而存在的。他遇到阿兄的时候,内丹已基本修复完成,准备返回桀州。后来我被梅子否带到五岳神州。阿兄回去找到了青耀,叫他搜集翻越嵇玄山的信息。得知阿兄欲往五岳神州,青耀这才将自己的身份告诉阿兄,答应将他带到苍梧。不曾想,这次运气依旧不好,虽未遇到那头分神期的凶兽,却被好几头出窍中后期的群起围攻。
阿兄说自己的身体稍稍有些损伤,我想恐怕不是稍稍这么简单,否则何至于不来找我?而是来到桀州?除非实在没有办法。
来到桀州以后,青耀将自己保管的魔教圣物——鸿蒙一气的结晶用来给他修补身体。但阿兄未曾修习,无法承受这股力量,需要金丹做引,便有了猎兽取丹之事。
阿兄被凶兽所伤,结果需要兽丹作引,冥冥之中,这何尝不是因果循环?
“鸿蒙结晶已然被我所用,那三位殿主再如何不满,也毫无办法。”阿兄轻轻一笑,有些无辜地说,“就算把我杀了泄愤,也只能叫那东西白白消耗。所以争来吵去商量到最后,在青耀的支持下,那三位殿主勉为其难,给了我两年时间,若能达到金丹后期,便让我以四殿之主的尊者身份,代替圣物成为魔教象征。”
“象征?”
“这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是啊,阿兄岂是任由别人指手画脚的?他能把我接到这里,便就说明此地已是掌控之地。
我放下心,问起了他的修为:
“也就是说,阿兄现在已到达金丹后期!真厉害!”
“胎息中期。”阿兄刮了下我的鼻头,柔声道,“阿宝也很厉害,真魔双休的金丹修士。”
“阿兄,我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就算已结内丹,她也花了那样多的时间。
这时我和阿兄都跪坐在楼阁外廊的席子上,周山的苍翠,将眼前的一切都映照的生机勃勃。我歪下身子,枕在阿兄的膝头。
“阿宝,告诉我,你在苍梧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身体一僵,一时说不出话。
“阿宝?你怎么了?”阿兄察觉到我的变化,急切的问。
“青耀他,有没有对你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阿兄不明所以。
看来他没有告诉阿兄,我要跟梅子否成亲的事,也许他不想越俎代庖,让我自己跟阿兄说吧。
想到梅子否,我有些恼怒青耀,为何连那点时间都不给我?我现在回到阿兄身边,刚与阿兄见面,难道要立马再回九州,跟他解释我在大婚之前消失的原因?
“阿兄,葱白有没有过来?”
“没有。”阿兄将手指放在我的鬓角,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你回九州后找到她了?”
我点点头。心想,这样的话,好歹有人跟梅子否打声招呼。但十里红妆欲娶新娘,新娘却消失不见,这样一个烂摊子要他收拾,想想都觉得揪心揪肺。
“阿宝?”阿兄眉心微攒,担忧地问,“总是发呆,可是有何心事。”
“阿兄还得梅子否么?”
“就是他将你带到的苍梧,有缘相见,我得感谢他给了我一个健康的阿宝。”阿兄迟疑道,“这么多年,你可知晓他为何要来相救?无缘无故,我一直都想不通。”
“那次之事,我也不知何故。他始终不肯告诉我。我也懒得再猜。”我定定地看着阿兄,“到了苍梧之后,他对我也很不错。我想他是心悦我的,阿兄,我也心悦于他。”
看着阿兄僵在那里,我有些心虚。长兄为父,我这可算是私定终身,他一定很不好受,没有骂我就算好的。然长痛不如短痛,我鼓起勇气,继续道,“阿兄,我来桀州之前,已与他婚期将近。原是准备先在九州办场婚礼,待他日寻到阿兄,再举办结道大典,让阿兄亲自为我送嫁。阿兄,梅梅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
我的声音嘎然隐没,因为阿兄的一只眼睛猝然掉下一颗泪珠,正滴在我的瞳孔上。那滴泪来的如此仓促,完全没有预兆。若非滴在了我的眼睛里,我几乎以为那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