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重妆华(8)
我有些虚弱地点点头,猫儿般“嗯”了一声。
“躺一会儿,我来生火。”阿兄的声音响在耳畔。
又过了好些时候,我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看到了火光和破败的草棚。阿兄将我半抱在怀中靠墙坐着,这样两人都暖和一些。
“别想太多,阿兄会有办法走出去,先睡一觉。”
“嗯……”我昏昏沉沉的,往阿兄怀里钻了钻,口齿不清地说,“阿兄也睡。”
“好。”
不过心头总是蒙着一层阴影,也不知那些追兵会不会再找上来。睡得并不踏实,时不时睁眼,透过没有窗扇的窗口,将远处时隐时现的蜿蜒山路收在眼底。
在白茫茫的天地下推测不出时间,也许是傍午时分,阿兄的身体突然一颤,即刻便恢复了正常。
“追兵来了?”我不安地问。
“不是,做了个噩梦。”阿兄柔声道,“别怕,没事。”
一口气还没松掉,阿兄的手指移到我的后脑,用力摁了一下。我有些惊诧,本能地想要喊他,却发现开口无言。
我瞪大了眼睛,阿兄已将手移到我胸口的位置,按在膻中穴上,这下我连动也动弹不得。
阿兄又给我塞了一粒药丸,然后将瓶子放到我的手心。
若非不能动弹,我恐怕会把瓶子扔到他的脸上!
这样的玩笑,太恶劣了!
“阿宝,我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要连带阿兄这一份,快快乐乐的活下去。不要气馁,阿兄相信阿宝会好起来,会长命百岁。”
我觉得浑身的血液在冰河中逆流,从未有过的不安和恐惧让我满目惶急,一路上寒风刺骨病痛交加都能面带微笑,如今却禁不住掉下眼泪,扑簌如雨,根本不受控制。
“阿宝,你要活下去,就算是因为仇恨也好。”阿兄温柔的眼中盛满疼惜,为我拭泪,“不要让我的愿望落空。哪怕是渺茫的希望,算我求你。”
阿兄想要合上我瞪着他的眼睛,发现徒劳无功,便用手帕盖在我的脸上,然后将枯草盖在我的身上。我眼前一片黑暗,鼻尖萦绕着帕子上的熏香,带着枯草的朽味。
我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焦急和恐惧让我觉得天旋地转,安静的,空白的绝望一寸寸凌迟着我。然而我又如此冷静。从未有过的冷静,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求那颗残缺的心脏快点碎裂。
活下去,算我求你……这该死的诅咒!
它把我缚在冰湖的底端,将时间冰封在漆黑的深渊里,让本该躁动的心绪平静无波,它被那道锁链困的动弹不得。
活下去,哪怕是仇恨也好。但我该痛恨谁呢?
我在永寂中一遍遍寻找答案。
还没寻出个子丑寅卯,宝剑出鞘的声音将我逼到无情的绝壁之中。
“住手——”
寂静的铁壁裂开一道口子,我屏住呼吸。
“我乃路人。”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救赎了我。
阿兄一声冷笑,显然并不相信。我有些焦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我的焦虑快要到达定顶点时,脸上有一阵大风刮过,掀开了盖在我身上的枯草和手帕。
我惶急的视线落在阿兄身上,就见阿兄陡然变色,从未有过的阴鸷和嗜血爬上了那双温和的双眼,握住剑柄的手嘎然用力,力道大的格破了虎口,鲜红的血液顺着剑柄流过剑身,从斜斜指地的剑尖点点滴落。
“请问阁下,是何用意?”
来人背对着急的冒汗的我,他的声音冰冷依旧:“你妹妹的身体,寿不过双十。”
阿兄呼吸一滞,下意识看向我,心绪微乱。
我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拼命朝阿兄眨眼睛。既然来人没有杀意,先看他是什么目的再说。兴许有回旋的余地呢?
“我能够救你妹妹。”来人又说了一句。
“阁下何人?我为何信你?”阿兄故作镇定道。
“翻过嵇玄山脉,浩瀚无疆,有苍梧山,师门立于苍梧之巅。”
“师门之事,无可奉告。”来人似乎想要回头,动作刚起便止住了,“俗家姓梅,名子否。道号慎微。”
梅……我心中一动,这姓氏很熟悉呀!
“听闻梅家宗主长子十岁‘远游’,已过十四年之久,至今杳无音讯。难道就是阁下?”
梅子否抬步往门外走:
“我只等一刻钟,若同意,我便带她离开此间入我师门。”
梅子否踏入风雪之中,阿兄嘴唇轻抿,走到我身边替我解开穴道。
一得了自由的我握着拳头在阿兄胸口一阵乱砸:“可恶!骗子!我讨厌你!”
阿兄自知理亏,任我出气。
又打又骂一通折腾,我累地直喘,鼓着腮帮子,眼睛红红地瞪着他。
“以后再不许把我丢下!”
阿兄张了张嘴,一声“好”字没说出口又咽了下去。我气的又想捶他!
“梅子否……我觉得可信。”阿兄说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软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我沉默片刻,点点头:“哪怕前途未卜,也算是一线生机。离开九州便离开九州,不过我们得在一起。”
我和阿兄出门循向梅子否。
现下寒风已止,团团大雪从苍茫的天空无声下落。
之前我背对着他,没见着模样,如今抬眼望去——只见破茅屋外的枯梅树旁立着一位年轻公子,那公子身形高大已然成年,五官深刻的不太像正统的中原人,容貌昳丽的近乎妖孽,菱唇高鼻桃花眼,微微压眉,左眼角下有一颗泪痣。
若非此人的气势过于冰冷,可当得起一个“艳”字。如今也是人如寒梅,冷艳逼人。
原本十分艳丽,硬是被那股子冷肃生生压下只剩三分。好好的一双桃花眼,不说美目含情,那看过来的眸光,能把人冻成冰渣子……
不过我对这人的气质和长相不太感兴趣,倒是大雪天里,这人披散的乌发和仙鹤朝云的大氅上未沾一片雪花让,着实奇特!
心道,说不定真是个世外高人呢!
目光流转,我嘴巴微张,抬起头来,惊讶地望向半空,那里停着一只……长角的白虎?还有翅膀?
……?!
我惊的僵在那里,与那只异兽大眼瞪小眼。
“决定了?”梅子否问。
“你可以带走阿宝,但得让我同行。”
“不行。”
“我将阿宝送到你师门便回。”阿兄退而求其次,“至少让我看着她安全到达你所言之地。”
“不行。”
从异兽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我气愤愤地说:
“不行就不行!”我拉着阿兄的手扭头就走,“阿兄,别理他,我们走!”
“这种天气,你们走不出去。”
我一僵,无法反驳。大雪虽然掩盖了足迹,追兵一时间或许找不到我们,但困在深山,这么冷的天气,我们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但那又如何,我回眸一笑:“多谢提醒。不劳费心。”
又自顾拽着阿兄准备返回茅屋,阿兄不动,将我揽了回来。
“好,你带阿宝走。”
“阿兄!”我气地跺脚。大抵这辈子的气愤都在今天经受够了。
“它会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梅子否这时指着那头异兽,对阿兄说。
我一愣,原来这人没准备丢下阿兄不管,阿兄也是一愣。
“那便多谢了。”阿兄揖手行礼,犹豫片刻,犹疑道,“我看梅公子并非路过,倒似是专程搭救,可否告知缘故?”
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回答,阿兄只好作罢。
“阿宝——就劳烦你了。”
阿兄不舍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又别开视线。我也舍不得阿兄,只好向梅子否请求。
“我跟阿兄不能一块离开九州?”
梅子否冷声道:“嵇玄山有凶兽出没,我无法照看你们两个。”
阿兄猛然抬头:“阿宝此去,有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