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喇叭响了一声,随即SUV就像一道寒光划破白蒙蒙的雨雾,疾驰而去。
AS63项目施工现场。
穿着雨衣的雷河南急匆匆地走到工地,顾不上看地形,他就从一个已经挖开的沟堑上方一跃而下。
下面是泥泞的土基层,他的脚后跟触地时猛地向右侧扭了一下,听到极细微的嘎嘣一声响,他的心跟着沉了下去,果然,你没过几秒,右脚踝那里就像是被电钻钻透了似的,疼得他眯了眯眼睛。
前方传来阵阵喧哗声,一群和他一样穿着雨衣的工人正呈一个半圆,围着路面忽然塌陷下去的一个大洞,紧张无措地叫嚷着。
雷河南一瘸一拐地冲到人群外围,他用力推开一个挡路的工人,“人怎么样了?”
就在几分钟前,一个在工地值班的工人巡视到此处,路面忽然塌陷下沉,工人被埋,生死不明。
“埋得不深,我们挖了个气孔,刚还能听到他的呼救声。”赵铁头是值班工长,此刻他浑身上下沾满泥浆,只有一双眼睛还是黑的。
“气孔呢?”雷河南问。
“就那处白色污水管,我把它插进去了,老郭正拿着呼吸呢。”赵铁头抹了把脸。
“你就这么下去了?”雷河南脸色一沉,问道。
“昂,我本来能把老郭挖出来,可下面情况具体咋样不知道,我怕挖不好再把他给闷死了,就先塞根管子,让他先保住命。”赵铁头擦了擦下巴上的泥水。
雷河南瞪了雷河南一眼,朝坑里厚厚的泥浆望去,他看到那截十几公分长的白管子,颤巍巍地杵在黑黄色的泥浆里。
“救命……救……”塌陷的大洞里,传出老郭微弱的呼救声。
雷河南揉了揉太阳穴,又按了按眼皮,之后,他问赵铁头:“这儿有没有瓦楞板?”
赵铁头摇头,“没。”
“这儿的物料仓库还有一些,上次给村民修房子剩的。”何润喜叫道。
“你立刻去仓库拿几块板子过来,要快!速度要快!知道吗!”雷河南说。
小何答应一声,马不停蹄地跑了。
“赵师傅,坑里情况你比我熟,你跟我下去。”雷河南对赵铁头说。
赵铁头二话不说,立刻就要带着雷河南下去,可雷河南却拽住他,“系上绳子,你有家有口的,跟我不一样。”
赵铁头咂咂嘴,雷河南黑沉的目光扫过他,他缩了缩脖子,没敢吱声。
项目书记李振翔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看到工人正用安全绳套住雷河南的腰,“还是我下去吧!”
他是项目书记,是项目两个主要领导之一。长安不在,关键时刻,他得顶上去。
“李书记,别跟我争了,时间不等人,我身板比你壮,也比你年轻。”雷河南紧了紧腰间的绳索,抬起看着李振翔,“另外,我也是党员。”
李振翔愣了愣,正要说话,“瓦楞板!”何润喜和几个工人抱着瓦楞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板子来了!”
“无关的人全部后撤,坑口留五六个人!李书记,上面交给你了。”雷河南说。
李振翔安排人员后撤,等人散的差不多了,雷河南抹了把眼皮上的雨水,冲着赵铁头打了个手势,两人从洞口慢慢下去。
“小心!注意安全!”李振翔喊道。
雷河南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冲着小何喊道:“松绳子,慢慢松!小何,待会儿我让你给我板子,你再给!”
“好!”
雷河南和赵铁头互相搀扶着缓慢靠向老郭被埋的地方,他们弯下腰,在泥浆下方摸索着。
忽然,赵铁头兴奋地叫起来,“老郭的屁股!我摸到老郭的屁股了!”
雷河南立刻解开腰间的绳索,递给赵铁头,“用绳子系住。最好绑住他的腰。”
赵铁头愣了愣,神色复杂地看着雷河南,“雷公……”
“少废话!快点!”雷河南朝头顶打手势,示意小何把瓦楞板扔下来。
几分钟后,赵铁头系好绳索,而雷河南也用瓦楞板在老郭周围隔离出一圈相对安全的区域。
他们用手一点一点把隔离区里的泥浆挖出来,慢慢的,老郭蜷缩在泥浆下的身躯露了出来。
“老郭!郭世兴!”赵铁头一把抽走老郭脸上的白色管子,用力拍打着老郭的身体。
“救……救命……”老郭的嘴里吐出一串泥浆后,终于开口说话。
第二百九十四章 别逞强
长安还在半路就听说工地出事了,电话是小何打来的,听到车辆行驶的声音,小何什么都没说就要挂电话,她察觉不对,一边命令小何说实话,一边把车停在路边。
“人呢?人怎么样了?”长安感冒还没好,再加上紧张,发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小何沉默的功夫,她的手心出了一层冷汗,胸脯压在坚硬的方向盘上,硌得她浑身发疼。
“人,人,”小何吞吞吐吐。
“说啊!”她忍不住爆吼一声。
小何吓了一跳,倒豆子似的大声说:“人救出来了,喝了两口黄泥汤,没事,可雷公,雷公他有事,他脚骨折了,正在医疗室做处理。经理,你在听吗,经理……”
长安弓着腰,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她的右手紧紧捏着手机,一动不动地维持了一会儿,才用手指拢起额前的头发,把手机贴在耳边。
“我在听。小何,你照顾好雷公,我再有一小时就回去了。”长安说。
小何叮嘱她注意行车安全,就挂了电话。
长安靠向椅背,降下车窗,把右手伸出窗外。
硕大的雨点砸下来,一会儿就在她的手心积聚成一汪透明的河。
有雨滴在手掌心爆开,细碎的水珠儿飞溅到她的脸上、眼睛里,涩涩的,凉凉的,泪珠儿似的,顷刻间挂满脸颊。
“铃铃……”
她接起,把手机放在耳边,“活动结束了?”
“刚结束。”严臻回头看了看富有中国特色的宴会厅,一位工作人员搬着梯子从他身边经过,他朝一边让了让,“你还发烧吗?”
“不烧了。”她顿了顿,说:“我在回林贝的路上。”
他默然片刻,问:“你还在开车?”
“哦,没有,车停在路边。”她看了看车玻璃上的雨水,说:“不过我得走了,工地出了点状况,雷河南的脚骨折了。”
“嗯,你慢点开,雨天路滑,注意安全。”他叮嘱道。
正准备挂电话,耳畔又传来他极富质感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别逞强。”
她怔住了。
别逞强。
平平淡淡的三个字,以前父母对她说过,徐叔对她说过,师父对她说过,宁宁也对她说过,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感到震撼。这三个字像是长了脚,生了翅膀,跨过遥远的空间,直直地走进她的心里,在那道快要把她压塌的危墙下,竖起高大坚实的屏障,把她给牢牢地保护起来。
“很抱歉不能每件事都帮到你,但是,长安,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你的头上是晴空万里还是狂风骤雨,总有一个人,会站在你的身后。”他说。
她低下头,抿着嘴唇,眼前起了一层白雾。
再开车就没了之前心跳腿软的迹象,她稳稳操控着方向盘,在瓢泼大雨中回到坎贝山下的营地。
她把车停在医务室外面,用手遮着雨跑到房檐儿下面。
医务室大门敞开,她撩开防蚊门帘,进去就看到坐在处置床上输液的雷河南。
他的屁股下面铺着一层塑料布,右裤腿被剪开,脚腕上打着石膏,脚趾头肿得馒头似的,他的灰蓝色工作服糊着一层尚未干透的黄泥,只有打吊针的右手还勉强能看到正常的肤色。
见到长安,他挑了挑眉毛,脸上立刻就掉下几块泥巴来。
他看着眼眶鼻头通红发亮的长安,尴尬地咳了咳,“你回来了。”
长安嗯了一声,走过去看了看他那只辨不出颜色的大脚板,然后向张磊询问他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