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仙(10)
有琴醒了,却依旧闭着眼,面朝里动也不动,问下雨天不能睡个懒觉吗?
叶带霜说,你要是不怕饿,那你就继续睡。
有琴依旧没动,叶带霜也不管他了,自己撑着伞到前山。
因为下雨,早上几个孩子都没练功,起得晚了,也不叽叽喳喳了,比平时安静太多,沉默着烧火煮饭。
在外面树上宿着的几只鸡被淋得水湿,都颤巍巍地缩在门口,门一打开都往门里走,叶昭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躲开鸡抖毛时抖出来的水,撒了一把苞谷在地上,却也没几只鸡去吃,他道了一句奇了,就回后堂了。
下着雨,叶之空不能在山门前练太极,只好在前堂门口的廊下耍两下。
早饭煮了粥、咸鸭蛋,还有几棒子嫩乎乎的玉米,又炒了木须肉和青豆,师徒几个却没有胃口,都没吃多少。早饭还没撤桌,章丘生就说:“要不中午吃面条吧?”
叶之空说:“那也得等到中午,都吃完了是吧,吃完了就别坐着了,把碗筷收拾了好去做功课,今天下雨,写两个时辰的字,看两个时辰的书。昭(儿),剑谱背会了吗,为师来考考你。”
叶昭便先背了一遍招式,随后取了剑来,几个孩子连忙把桌子搬到一旁腾出片空地来,随后站在旁边看。
叶昭手执剑做了个起势,叶之空说,先走一遍,叶昭便将这套十二式的剑法走了一遍,还没停,叶之空突然报了个招式名,叶昭及时反应过来,跟着又走了一遍这招。
叶之空不按套路出牌,念招式也不按顺序,有时还连着重复好几遍,还好叶昭反应快,没有出错。
叶若小声说,三师兄好厉害啊,章丘生说,我也要把这套剑法学会,然后下山去闯荡江湖!
叶带霜正在收拾碗碟,听到这句就泼他冷水,光学这一套剑法就想去闯荡江湖,有你哭爹喊娘的时候。
☆、第 9 章
(九)
雨仍旧没停。
叶带霜从前山回来给有琴带了半包绿豆糕,是前几天下山采买东西时买的,吃剩一半,还没坏。
他拿手指勾着系糕点包的绳将伞收起来,斜靠在门口的柱子上,伞上附着的雨水在伞尖汇流成一小片水迹,缓缓向外蔓延,流下台阶,流进檐下的排水槽里。东侧的窗户半开着,从门口看过去能看见帐子落了半面,被风吹的飘落不定,帐子后面隐约露出半个后背,有琴的头发铺在荞麦枕上,面朝里仍在睡着。
叶带霜进去把绿豆糕放在桌子上,轻手轻脚的,在西侧矮桌后坐下。给有琴做的琴案还没好,现下他睡着,也不能做,锯子刨子动起来声音太响,准得把他吵醒。
叶带霜取出自己一直在雕的马踏飞燕,木马神气活现、栩栩如生,业已成型,只底托还未打磨光滑,他拿出几小捆木贼草,拿水泡开,静下心来细细磨平。
设计琴案时画的图纸用镇纸压在桌面上,叶带霜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一直盯着图纸看。看了一会儿,停下来,伸手在图纸上描摹,顿了顿,放下手里的活计,捏着一个鸟雀形状的小砚滴往砚台里加了几滴水,研好墨,取了一只勾线笔,又在图纸上加了几笔,却是在案板与案腿衔接的内角添上了几朵祥云为装饰,看着比原来简单,甚至简陋的设计稍稍精致几分。
随后把笔扔进笔洗里洗刷几下,理好笔锋,挂起来,砚台也移到桌边,又低下头去打磨底托。
床上的有琴终于睡足,却是睡的更懒,醒了也不愿起来,翻了个身,枕着自己手臂朝外,隔着当中的桌子去看叶带霜。
叶带霜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是饿了,桌子上还有半包绿豆糕,吃点垫垫,厨房没留饭,等中午一块儿吃吧。
有琴又躺了一会儿,下床抓了件衣裳披在身上,拿发带将头发随意绑起,趿拉着鞋到桌边,拆开绿豆糕的纸包,捏了一块正要往嘴里送,又想起自己睡这么久还没洗漱,往外一看,早上叶带霜替他打的那盆水还在门口放着,于是到廊下洗漱完毕才回来。
嘴里叼着一块绿豆糕,又一边给自己倒茶,一手拿着糕点,一手端着茶杯,两手都不得空闲,到叶带霜面前坐下,胳膊肘支在桌子上边吃边喝。
叶带霜赶他,“你上一边吃去,别把渣子都掉我桌子上。”
有琴便换了个姿势,面朝窗外盘腿坐着,外面雨渐小了,不如早上那会儿急,风也不太凉了。有琴将茶杯放在桌角,挪到窗边,把窗子高高支起,趴在窗台上往外看,院墙角落里那一簇八仙花开得洋洋洒洒,蓝、紫、粉红,各色都有,看着格外讨人喜欢。
他问叶带霜剪子在哪,拿着剪子出了屋,也不撑伞,走到院里,弯下腰将开得正好的八仙花,剪下几个花头,低头闻了闻,许是雨水淋过的缘故,也不觉得臭,便捧着回了房。
有琴趿拉的是布鞋,院子里走一趟,鞋底都湿了,便将鞋留在了门口,赤着脚走进来;衣裳也湿了,他倒没在意,下摆浸了水,略有些重量,却依旧披在身上。
他将花放在矮桌前的地上,在叶带霜的书架上找半天,只觉得那个圆肚细颈木雕花瓶还算好看,就取下来,去屋檐下看着水往瓶子里滴,就这样接了半瓶雨水,回来盘腿坐下。
剪下叶子,剪短花茎,却是装不完,花头每簇都有拳头那般大,各种颜色都挤在一起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有琴便取了颜色相近的紫、蓝几枝,插入瓶中,疏松有间,比刚才好看多了,放在矮桌一角细细看了会儿,又爬起来离远了看,坐回来问叶带霜:“我这算不算素手添香?”
叶带霜低头笑了一声,“我又不是什么书生才子,哪需要你素手添香。”
有琴将面前几样东西扫到一旁,放松后背趴在矮桌上,歪着头拿眼睛不住地盯叶带霜,也没太在意他话里的意思,看了一会儿说:“你胡子多久没刮了,快去刮一刮吧,看着怪丑的,像靠在墙角晒太阳的老癞。”
叶带霜确是好几日没刮胡子了,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茬,颇有些颓唐落拓,他拿手背蹭了一下,问:“你管的这样多?”
“你看我管别人了吗?”
“那你也别管我。”
有琴赌气:“不管就不管。”
两人就不再说话,有琴起身去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看,是本地方志,宣德年间的,翻了几页,有一个讲良家妇卖身葬公婆的案子,觉得很有意思,就倚着书架看了起来。
叶带霜将那尊马踏飞燕的底座打磨平滑,又在底部刻上款,余下的工序今天做不完,反正他也不急,便将东西收起来,去做有琴的琴案了。
午饭是叶昭来叫的,两人去前山吃过饭,回来时雨又下了起来,也没带伞,且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便顶着雨跑了回来,又换下一身湿衣裳。
这一回,一直下到傍晚才停,余晖从云缝里挤出来,最后光照整个一清门,雨后积的水洼里也跳跃着片片火光,亮得人睁不开眼睛,只能躲着走。
叶若跟章丘生从后山菜地摘菜回来,哭丧着脸,问了才知道,前几天长好的西瓜被雨打烂了,本来再过几天就能吃了的,几个孩子就又去看了一遍,果然烂了,已经开始泛红的瓜瓤碎成几瓣,里面还混着泥水、烂叶,救都救不回来。
叶昭安慰六儿说,过几天其他的瓜陆续就熟了,就再等几天。
这一场雨后,蝉声突起,刚开始只是零零散散几声,两三日后,正午时分日光大盛,蝉鸣声也跟着陡然高涨,仿佛一夜之间冒出了千千万万只蝉,居高而鸣,此起彼伏、不断不绝,日头越烈声越高,果然如同虞世南说的“非是籍秋风”。
幸好山风终日不落,正午时分站在山门前也有凉风吹着,午饭后师徒几人在山门前的树荫下铺了草席午睡,三张席子并到一起,七个人才堪堪睡下。几个孩子嫌热,都脱了上衣打赤膊,叶之空也穿着汗衫,只有叶带霜和有琴还算规矩,却也是袖子裤腿都挽了起来,没几天就晒得黑了一层,跟没露出来的地方相比,好似抹了一层褐色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