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桂(13)
如果毛徽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做不该做的事，康之也保不住341的安全。
他想起小孩问了许多次“我会死吗”，阿惑很害怕……
康之又想起谈纯柯临终前的嘱托，他说阿惑还小，阿惑还可以出去。
康之头很痛。
电话响了，康之的头更痛了。
屏幕上提示的来电对象是陈广平——陈广平每次打电话来都没好事，康之不想接。
铃声响了六十秒，康之没接，陈广平又打过来。
“康老师，341又出事了！”
康之倒在椅子上，仰头看天花板。
他真的想说出事就出事吧，你不用告诉我，但他问：“怎么了？”
陈广平颠来倒去说半天，滥用重音和重复，说得好像天塌下来，但他陈述的事实只是341又逃跑了，毛徽正好碰上这个事，自作主张替康之把人丢进了电击室电了一通，然后又把人软禁在病房里。
康之说：“他都该习惯了吧，逃跑是什么后果。以后这种事就不用……”
“可是341自杀了！他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块碎玻璃，割破了手腕，过了十几分钟才有护士发现，但毛组长说他要死就让他死。”
康之觉得口干舌燥，嘴巴里分泌不出任何液体，他清了清嗓子，干涩地问：“那死了吗？”
“没有没有，护士一见到他就帮他消毒然后包扎了，只是毛组长那边……毛组长说，341已经浪费了大量的资源，总是不服管教，不如直接……”
“我马上来。”
康之疾步走向病区，看到于梁在门口打电话，于梁一看见康之就挂了电话，神色有些不自然。
康之没多问，正要推门进去，被于梁拦住。
于梁说：“康老师，如果你不能保证他最后能活下来，不如现在开始就不要管阿惑的事。”
康之怔了怔，于梁继续说：“现在您能保住他，以后还能保住吗？他根本不属于这里，以后一定还会跑，他不可能跑掉的。他不像谈纯柯那样能安安稳稳地等着孩子长大，他已经知道他最终的结果会怎样了。你现在让他活下来，只会让他更痛苦。”
于梁笑了一下，“您一开始就不该带他进来。第一次救他，你给他希望，你一次一次地给他希望，但是您给的希望只会让他越来越绝望。”
他说的是对的，康之想。
“他总会死的，现在因为毛徽而死，对你来说，心理负担会小一些。”于梁又勾起嘴角，“您会自责吗？谈纯柯死的时候您感到抱歉了吗？您为他争取过吗？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了解您。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进去，你只会让他更不好过。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康之轻轻握了握拳头，松开。
他是让阿惑走进苦难的人，他几乎忘了，一开始是他说年轻人会让实验结果变好。
他把阿惑带了进来。
康之想：不是的，当时我以为只是生个孩子。
他说：“我会。”
于梁盯着他看，眼神里有不理解。
“我会让他活着，他不会死。”
第16章
2019-05-12 18:58:06
萌萌哒
“你想怎么做？”于梁问。
康之没有回答，推开病区最外那道玻璃门，径直走到阿惑的病房前，陈广平正在那儿与毛徽交涉，还有几个医护人员和保安。
陈广平看到康之，露出得救一样的表情。
“这次康博士打算怎么处理你的人？他跑了不止一次，这次直接跑到了研究所后门，如果不是翻墙触动了报警器…你知道他跑出去会有多严重的后果？还有这伤，”毛徽抬起一个保卫的胳膊，胳膊上青紫一片，还有刮擦的血痕，“都是341弄的。”
“不打算处理。”康之隔着玻璃往病房里瞄了一眼，阿惑抱着腿坐在床头，头埋在膝盖上，手腕处缠了绷带。
“你这是什么意思？”
康之掏出烟盒，分给陈广平一支，陈广平捏在手里不敢抽，康之笑了笑，点燃自己那根，打火机擦擦两下，火焰灼热了烟草，一时间青烟袅袅，尼古丁和焦油漂浮到空气里。他在毛徽面前吐了一个烟圈，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态，才一字一顿地说：“我的人，不劳烦毛组长记挂。”
康之只抽了一口，就把烟蒂按在毛徽身后的垃圾桶里，“站这儿做什么？不工作了？陈广平留下。”
等人散光了，康之才对毛徽说：“他是我的人，上一次如果怀上了孩子，那就是我的，毛组长该庆幸他没怀上，不然您这样对他，那就是太和我过不去了。”
陈广平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毛徽不信，康之也不解释，只说：“等下一次孩子生下来，您看看跟我像不像。”
毛徽几乎哈哈大笑起来，说康之心善，说他爱好扶贫，还嘲他心怀天下。
康之也不恼，挑着眉，弯着嘴角听毛徽挖苦。
毛徽笑完了，康之才说：“我怎么看人，那是我的事。我康之虽然没钱没权，但我想，凭我这颗脑子，让我孩子的母亲享受到C1的待遇应该不过分吧？我要他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您也别搞什么小动作，大人小孩我都要见到活的。”
把毛徽哄走，康之让陈广平把自己房间隔壁的空房与原先的房间连通，顺便添置一些家具和基本的检查仪器。
陈广平还是反应不过来，愣了半天才问：“是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
“您喜欢他？”
“谈不上。”
陈广平忽然笑了，“您可真行，我是不是该得点好处？”
“赶紧去。”
康之敲门，里面的人头也不抬，他便直接推开门进去，坐到阿惑床边，叹了口气。
康之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之前他看不惯，但只是看不惯，他从来没有实质性地付出过什么。付出的代价很大，在这以前，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也不在乎名声，他可以说不在乎，因为那时候名声还在，就像有钱人才说不在乎钱。他帮阿惑，毛徽笑他荒唐，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他不相信康之会做这种蠢事，康之自己也不太愿意相信。康之会遭人诟病，会从神坛跌落，不理智对与科研工作者来说是很严重的批评，但他要让一个流浪汉、一个实验品成为他孩子的母亲，所有人都可以说他不理智。
这是否值得呢？康之不知道，而这个答案又是一次证明，证明他不理智。他受情感和自身道德的驱使，做无法评估后果的不理智的事情。
阿惑抬头，康之看到他脸上有一道口子，也看到他眼里的不信任。
阿惑问：“你来干什么？”
“来帮你擦屁股。”
阿惑把裹着纱布的手伸到康之眼前，“为什么不让我死掉？”
康之没说话，阿惑摸了摸纱布，忽然狠狠一按，血又渗出来。
“不疼吗？你跟我发什么脾气？”
“疼不疼跟你有什么关系！”341瞪着康之，恨恨地说。
康之根本不理会小孩的脾气，他还是喜欢341乖顺的状态，哪怕哭的时候都比现在可爱。康之淡淡地说：“是没什么关系。我让陈广平给你安排了一间房，和我的房间连通的，不会有护士和医生每天监控你，你要不要去？”
黑眼睛睁得很圆，睫毛偶尔落下来，捋里面的光。阿惑吞了吞口水，歪头盯着康之，头发有些长，一些碎发遮了眼睛，他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还是有些戒备。他问：“为什么？”
“不是你要给我生孩子？”
“我不要生孩子，我要出去。不能出去不如死了算了。”阿惑拽着被子裹到自己身上。他觉得康之好像有点不一样，但好像也没什么变化，挺讨厌的，虽然和别人的讨厌不太一样。
吴明惑板着脸，缩在被子里，把一句“不自由毋宁死”说得毫无气势。
“谈纯柯教你的？”康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