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拢天下,殇曲悠悠(59)
凌晟将剑交给护卫,向伊墨那处望一眼,转身向竹林深处去。
伊墨骇然,闭了闭眼掩饰悲痛。
她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针对同族的杀戮。
尽管是天威降临惩治歹人,总也太过凶残。
或许是远离沙场与杀伐已久,伊墨渐渐淡忘刀口舔血的冷酷无情,置身到类似的惨烈情景中,她有些难以招架。
凌晟走远时,还是在萧若霜提醒下,伊墨缓了缓神。硬着头皮跟上去。
……
背后细微脚步声渐近,凌晟止步火堆前,负手,似笑非笑叹了句:“爱卿好本事。”
“臣有罪。”伊墨惶然跪地。她来蜀地始终着女装,今夜情况紧急,她也未多想,见到来者谁时,后悔已晚。
“爱卿女子之身舍己报国,为朕这荒唐君主守土一方护佑百姓。”凌晟转过身来,神色淡淡,“该是朕谢你才是。”
伊墨紧绷着心,叩头,恭谨道:“臣不懂治国安.邦,只是曾听闻边关百姓称您减免赋税重农利商,圣明仁爱堪比文景。”
凌晟神情松动,笑道:“那卿可知,文景之治时,朝中可有类似江湛者?”
伊墨这才笃定天子动了怒,伏地,语出谨慎:“陛下此问,教臣记起胞弟高中入仕那年一事。臣与家人多有书信往来,记得那时伊砚来信说起过进京途中听来的一句笑谈,说的是卖肉小贩贩售时投机取巧向肉中灌水,缺斤少两,为此得罪县太爷自食恶果。好比陛下忧虑,徇私舞弊或弄虚作假古来有之,即便是太平盛世,贪官污吏总归无法除尽,依臣愚见,重贤用能、肃清朝堂是为首要。”
凌晟点头,伸手虚扶伊墨手臂,神色和善,“那依爱卿之见,渝州当如何肃清?”
伊墨站起,敛目躬身,未曾偷窥天颜,“臣斗胆直言,江湛不除不足以平民愤、立君威。”
凌晟神色无异,由袖口取出系有明黄色穗子的令牌,递与伊墨,“朕赐你令牌,予卿便宜行事之能,你我君臣一心,务必整肃此地颓败之势。”
伊墨抬头,躬身行礼,急道:“承蒙陛下厚爱,只是这令牌,臣当不起。臣乔装入伍,欺瞒君上,自知罪无可恕,当□□负通判之责,必定为君为民尽心,臣所犯重罪,但求陛下准臣一力承当,不殃及高堂胞弟宗族故友以及府中一干人。”
凭女儿之身坚韧如此,伊墨倒是教凌晟刮目相看。凌晟点头,“朕答应你,无论日后如何,绝不问责你亲友宗族。”
“谢陛下!”听到此,伊墨方才开怀展眉。
凌晟收起令牌,“当下之事,你可有收获?”
伊墨拱手,将她听闻的事关景氏母子的遭遇以及卧虎山山寨之情形统统说了。
“据你所述,景懿正是那卧虎山匪首,他母子的话算不得证词,除此之外可还有?”
伊墨抿了抿唇,又道:“陛下,不知山脚住户所述能否作见证?臣初来此地已是入夜,当晚投诉的民宅女主人,之后又有缘救下了……”伊墨顿了顿,“救下了为江湛手下重伤的萧贵妃。那位唐姑娘愿意登堂……”
“你说什么?”凌晟打断她,瞬息之间冷下来,“ 你说依儿受了伤?!”
伊墨愣了愣,点头,“正是。”
凌晟咬牙恨恨道:“护主不力,伊墨你该当何罪!”
伊墨跪地,“臣万死。”
“好,你知晓便好,这条命算你欠了朕的!寻找证据这事再做不好,你该知道后果!”凌晟说完,愤愤拂袖而去。
伊墨松了口气,跪坐在地。
·
伊墨走出竹林时,萧若霜迎上来。二人各自局促。她们上次交集还是在萧馆,那时伊墨当月灵背弃沈念,闯入萧馆指责于她……那时伊墨怎知,月灵忠心守护的司马梓本就是沈念……
月余未见,物是人非了。
萧若霜顾不上诸多感慨,拦住伊墨急着问:“你可知宫主在何处?”
“她受了伤又着了凉。”伊墨遥望不远处急于打发护卫去寻人的凌晟,收回眼,“现下就在山腰第一家民宅中休养。”
萧若霜惊得目瞪口呆,上下匆匆打量伊墨一圈,见她完好,气道:“宫主是为护你伤的?”不然,不会是伊墨完整站在眼前,却听闻萧婧依受伤云云。
伊墨黯然不语,萧婧依的确是为她伤的。
“我要去见她。”
萧若霜要走被伊墨拦下,“她身子虚弱,再养养吧,先别教陛下知道了。”
萧若霜本以为伊墨是怕皇帝震怒牵连于她,要出口教训,听伊墨又道:“她重颜面,你知晓的,另外,御前这一队人众多,总也不便。”
“那请你代为照顾好宫主。”萧若霜顺顺气,“等我入城联系上分馆,寻大夫去见宫主。”
“那请你多备些驱寒的药材。她对此地诸多不适。”
萧若霜点头,“理所应当。”
左右无事。伊墨与萧若霜分别,沿山道返回民居。
伊墨离开时,天色浅薄许多。
官道恢复原貌,土地吸附新鲜而污浊的血迹,只盼一场秋雨,涤荡污浊。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去年到晋江来写文,到现在一共有两个遗憾
一是不该过早开《相思》那篇文,导致这篇文越拖越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就是衰竭状态……
二是不该装文艺章节题目这么复杂,到现在的状态变化就是《相思》还有个标题,《梨花》就彻底略掉了……
☆、筹备(捉虫)
伊墨回景宅,轻手轻脚整理院落,天不亮时上山,径直去寻人。
左右不见军师他人,她问了值守的小兄弟才晓得他去处。
伊墨徒步攀上山顶,果不其然见那人立于山巅。白衣隐没在团雾之中,端的是玉树临风,不染俗世。
“将军此番来,倒是比我预期要早。”脚步声临近,男子身形未动,闭目轻笑。
伊墨淡眼凝视他背影,“臣下不过是小小的渝州通判,与御前红人贺统领怎比得。”
谁曾料想,军师何云,暗卫统领贺昀,本为一人。
何云回头,笑,“昔日京中盛传墨将军之人,街头巷尾都道你忠君爱民一身正气,”他顿了顿,加深的笑容满含讽刺,“只是京中百姓不知,你在边塞拥兵自重,杀人嗜血,哪里担得起如此美名?”
他巧舌如簧,她亦不与他争辩。伊墨抬了抬下颚,朗声回道:“本官此前,是有疑问向你求证,无论你为官为民,在此地,配合官府问话,不失妥当吧?”
“大人好口才,在下佩服。”何云说着,揖了一揖,起身时嘴角却挂着轻蔑的笑,上前几步,“只是不知,我朝律例何章何条有道女子之身可入朝为官的?而且,还是那镇守一方的三品将军。”
伊墨诧异回望他,少许静默,眼里惊涛平息,“本官身份陛下尽知,不劳统领多心了。”
何云惊,“你与陛下且有书信往来?”伊墨身份在宫闱中不算秘密,因为伊墨掌帅印统一方之故,凌晟早有除她之心,萧婧依为保伊墨,将她身世告知凌晟,是要他安心之意。
却不想,凌晟抽丝剥茧窥见萧婧依与伊墨私密之事,更难容伊墨存世……凌晟拿捏着伊墨身世,只等一个契机,铲除心患,收拢兵权。
回归眼下。
听他此言,伊墨嗤笑,“陛下已然亲临渝州。贺统领若不便对我明言,那便去御前详禀吧。”
伊墨说完飒然转身,移步之前回望,道:“再者,你我同朝侍君,有一言斗胆提醒贺统领,她尊为皇妃,非你能所想。”
眼前一晃而过唐婉家西厢案上的竹扇。那扇子特别,扇柄拿红丝线系着精巧的绳结,之下坠着精致的白玉小葫芦。
那玉葫芦塞着木塞,似是小容器。
伊墨不知那其中是什么,没问过萧婧依来路,但她只一眼认出那扇子眼熟,是军师何云之物,心生疑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