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拢天下,殇曲悠悠(82)
御前的人,包括被暗卫从皇帝寝宫拎来的李安及御前随从,分分别开眼,垂眸未动。
宫里,主子赛权势,奴才拼资历。论年纪,贺昀不比桃夭小多少,论资历,桃夭是太后宫里的大宫女,依情理,贺昀这位形如皇帝左右手的暗卫统领,见着人家也要规矩道句“姑姑”。
贺昀眼下便是这般,颔首招呼了人家,装作不见放人家安然出宫……
即便是小皇帝怒火中烧烧糊涂了他自认可不糊涂,他总还知道与惹不起的人,比如清宁殿的人,留几分情面他日好相见。
李安更是个猴精的,他瞥见了贺昀对桃夭的规避态度,他掩个哈欠闭目装视而不见。
贺统领如此,李总管亦如是,下头人纷纷效仿,目送桃夭踏出宫门。
眼下方才不过晨初,天光晦暗,桃夭拽走守门侍卫,三几盏宫灯跃动在宫道各处,急匆匆去寻禁卫军的影子。
今儿这事,可大可小,可重可轻。往好了想是小皇帝心念母后,尚不及卸去软甲散尽武士匆忙入宫了……若事非如此,皇帝甲胄加身带兵闯宫,便不是能善了能化解的事!
“逼宫”一词在桃夭心间转过,她加快挪腾脚下步子。
颠沛之中心神激荡,她便只是惦着:清宁殿不容有失,太后主子不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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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这里好生热闹。”司马梓与萧静依怔愣瞬间,起身见驾。凌晟负手在殿中站定,目不斜视,随意道了声“起”。
“皇帝离宫迅速,回銮倒也不慢。”李妧悠悠坐回坐榻,轻抬眼道。
凌晟绷紧面容,声色冷下,“母后深夜不歇,是苦心等儿臣归朝么?”
李妧未接他话,凌晟顿了顿,笑而接道:“母后素来疼爱儿臣兄妹,今儿恰逢儿臣亲征大捷归京之日,不若母后再割舍些,送儿臣一份大礼。”
凌晟话至末音挤压喉管音色阻塞急迫,听来压抑,司马梓与萧静依对立相望,确定了各自不安猜想。
凌晟重音提点的“大捷”、“大礼”等字样,衬着他一反常态不复儒孝,顶撞尊长……种种分明暗示着什么。
若加上联系之前重伤归来的月灵,一切便不难解释——
北境的战事,如沈萧二人此前最坏猜想,并非是胡虏挑起,而是她俩派去的,月灵或萧若水,某一方或是双方协力,促成的乱局。
结果如她二人所愿,伊墨平安卸任归来眼前。
又在同时埋下伏笔,教她等落入眼下不可控的乱事……
自作孽,不可逃。
司马梓与萧静依从彼此眼中看到汹涌与决绝。
二人几乎在瞬息间拿定同一个主意,就此事上,缔结为盟。
李妧抚着额角,声容疲惫道:“哀家乏了,皇帝要说什么直说罢。”
凌晟沉眉,小皇帝内心焦急如焚,只是他觉得,此番对弈,他还未来得及亮出底牌便就输了。
输在气势上,输在自控上。
他这般想,收放随心,神色和缓些,“儿臣想像母后讨要一人。”
李妧揉按的动作稍缓,在迎面众多视线竖立起的小小屏障之后,满面愁容。
凌晟不再是曾经年少天真亲她近她的稚童,亦不再是初露锋芒时急于获取她这仅有长辈认可的新帝……都道君心难测,李妧自问,如今她的的确确拿不定如今的凌晟所思所想。
依他来信时日推断,他尚需一日才进京。
既然北境无忧,何事教他匆忙回程?
又是为何,教他不顾孝道不讲礼节深夜闯宫惊扰长辈?
还一副高昂下巴盛气凌人的胜者姿态。
李妧从他身上找寻到十数年前的先帝的影子。
凌湛,也曾如此挥兵亮剑逼迫与她。
彼时她无畏,只是一心系在两小儿的身上。
好笑的是,时过境迁逼宫情景再现,那时降临君威逼她就范的人已作古,而她彼时深深记挂的小人儿中的一个,长大了,形如他父,张牙舞爪,站在她的对立面。
彼时李妧无畏,如今更甚,莫若心死。
她淡笑道:“九五之尊想来我这老妇手中要什么,你拿便是。”
高提着心不安观望这母子俩兵戎相对,司马梓惊慌再临,心乱如麻般。
她,或是萧静依,已然猜到,惹怒皇帝、在他掌心之中逃走的是何人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好精彩的对决啊~持续看大戏。
精彩部分大概会一直延续到正文完吧。
期待完结(☆▽☆)。
(这么凑表脸,再没sei了)
☆、薄情
李妧闭目似轻叹:“九五之尊想来我这老妇手中要什么,你只管拿便是。”
凌晟听她这话,爽朗大笑,“如此说来,母后是依了儿臣吗?”
李妧也笑,“依了如何,不依又如何。”
凌晟当她默认,越发地得意,旁若无人,彷如置身于自己寝殿颐指气使为人拥戴惯了,转身几步到身着牡丹流云杏色襦裙的女子跟前,不齿笑道:“皇后好手段,以往是朕小瞧了你。”
司马梓与萧静依同般的淡色无惧。李妧闻言反倒是投去流连目光到胶着二人身上。
“皇帝此言何意?”李妧本不想干预他二人“夫妻”兄妹之间。只是得见凌晟粗暴捏住弱女儿的手骨,逼仄相对时,便忍不住要插手问津。
李妧忍不得,在屏风后探听许久的伊墨更是。
伊墨听闻司马梓痛呼吸气声,如风一般赶来她面前,不顾尊卑,逼视于逞凶的男子,抑声道:“请陛下放开。”
身边有人说话,凌晟才不甘不愿斜去一眼,看清面前宫婢的脸,转眸直直盯死她,脸色发阴,手上动作加剧。
伊墨骤然回望,司马梓疼得唇色失血脸色转白。
“放开!”眼见了那姑娘受委屈,这一下当真是怒火攻心失控,伊墨伸手挥拳直逼向行凶者。
凌晟张开手掌捏住她的拳头,施力反逼,无形之中化解威胁。
“你松手!”
萧静依的掌风贴上他背,同时,上位者的怒斥降临:“都住手!”
青瓷茶盏在凌晟脚下碎裂如花。逞凶斗狠的男子没讨到便宜,挨下背后一掌骤然失力,不情愿松开到手的柔弱猎物。
伊墨小心翼翼包住苍白颤抖的手,爱恋摩挲着,抬头无声安抚她。
挺过痛极一时,到此司马梓却忍不下去,她垂眸,无声落了泪。
“没事的。”伊墨轻柔抚她的手,绽放苍白的唇角宽慰她要她宽心。
凌晟嗤笑一声,转而收敛笑容,肃然转身,直逼上位者眼神,“母后这是何意?莫不是您年迈体衰,转眼就忘了方才应过朕什么。”
凌晟这话极具挑衅,且不提面前人是他的嫡母养母,是天下最尊贵的太后主子,便是他对同辈人这般人,亦是无礼之极。
萧静依在背后,恨恨剜了他一眼。
伊墨不屑瞥了唇角,安抚好身边姑娘,又不放心眺望高位之人。
迎面他直白顶撞,李妧反倒平淡。
从他进门始,未来如何剑拔弩张她就料想到了。
“哀家的确是年老不中用,皇帝也别忘了,便是我这废人当年扶你上位的。”李妧轻笑,家常一般与他淡道。
凌晟咬牙,面露不甘,脸色变幻着,执于威逼:“太后这便是要出尔反尔戏耍与朕吗!”
“哀家应过你什么?”李妧沉声顶他一句,截下话头:“我先前不过是说,随你行事。可我从未应过,哀家宫里由你放肆!”
忽而放开的音量骤然激荡在殿中,宛如涌潮般的浩大声势,镇压住此前一切,或惊惧或彷徨。
但除去那滔天的天子之怒。
“太后是执意阻朕了?!”凌晟进一步,临到阶下,瞠目沉眉,威压道尽。
李妧但笑不语。眼前这位不可一世的天子,便是她亲手养大的好儿子,母子反目撕破脸皮之际,他连句母亲都齿于道出,连婉转骗骗哄她开怀都不肯屈就……李妧心寒闭目,转身道:“皇帝若有空,听哀家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