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拢天下,殇曲悠悠(83)
“母后好兴致。”凌晟反唇相讥应付李太后时,不忘放眼打探殿后动向。他及一干亲卫亲见那重伤女贼逃入皇城,眼下除了清宁殿,旁处怕是已然掘地三尺了……后宫几位主子齐聚此处,更教他确信,那女贼便在此。凌晟瞥视后殿,视线为屏风遮掩完全,并着,以他功力,未留意到暗处那道灼在他面上的目光。
方才阿玖与伊墨安置下伤者,恰是大力破门之时。她二人掩身听得皇帝不孝不义之言,伊墨耐不住看护司马梓先冲出去,留下的人,悄无声息摸出几根银针。
这世上,但凡对她的主子片点不敬的人,都该死。
先帝那糟老头是,蛇蝎心肠的佟妃是……
或许凌晟也是。
若不是惦着那浑头小儿在李妧心中亲子一般的分量,这几根针早就送他长眠了。
阿玖的隐忍不为人知,福禄寿喜金字屏风之外,正殿上的咄咄不休仍不消停。
凌晟方才倒是道了句母后,不过语气是放肆而非恭敬。李妧失望仰头,轻瞧半空淡漠的尘埃,声线低沉,“还记得十三年前你母亲去世不出百日,佟妃蛊惑先帝改立太子,”李妧清淡瞧一眼面前神色松动的年轻人,又道:“那时朝臣劝阻口径一致,先帝无计可施领禁军包围文绮殿相逼,”李妧言及过往,神色温柔,“那时你与楚儿就在后殿睡着,禁军正如眼下,将正殿围个水泄不通。”
“刀斧加身时,哀家不曾想着后退半步。”她仰头,眼噙热泪,“蓉儿故去,宫廷无情,我不想留你兄妹在这困兽牢笼中孤苦无依。”
闻言,司马梓咬唇掩饰,伊墨轻落叹息,萧静依亦不免动容。
凌晟锁死眉头,面露挣扎。
“当日你父皇以你兄妹逼我,我尚且撑下了,今日皇儿如何,当母后会怕吗?”
凌晟眉间起伏,咬牙思度良久,丧气般塌肩,僵着脸屈膝跪地,行了叩拜大礼。
这桩密事他本不知情,当日几墙之隔,李妧将这惊天宫变一肩扛下护他兄妹周全无忧,如今……他意外获悉,实则是相信的。
无从验证,无需验证。
以李太后当年力压群臣匡扶幼主的谋略手段,她自不必扯出这惊天大谎欺瞒与他……退步来讲,即便真是她无计可施的亲情盾牌,也总有挥霍完的那日。
他总归等得起。
小皇帝自知,眼下这局,与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对阵,他算先手失利。
只是到此言及胜负尚早。
“儿臣缉凶心急,惊扰母后。还请母后见谅。”凌晟行过大礼,道出告罪之词勉强挽回些颜面。
“皇帝事务繁忙,哀家不留你了。”若论虚与委蛇,在这毒坛囚笼.浸.淫二十余年的李妧,总也比那小儿熟脸。她向后摆手,任他离去。
“儿臣不叨扰母后了。”凌晟颔首,回归儒雅帝王样。只是帝王转身之际,面色有异。鹰眸刺过伊墨,宛如桀骜天神怜悯众生一般,向司马梓降下箴言:“皇后表妹可要想好,‘欺君’‘包庇重犯’或是‘犯上作乱’之罪,你与司马家族担得起哪一条?”
“时日不多了。”凌晟倾身,近乎贴面掠过柔弱女子,拂袖而去。
司马梓脸色惊变,瞪视他扬长而去。
院子里鸦雀无声,惊险退去,殿中几人各自出神。
李妧沉眉,凌厉淡化,尽显颓然。她自嘲发笑,跌回椅中,喃喃道:“冷酷无情,像他父亲……蓉儿,我终是辜负你托付。”
“小姐!”阿玖不顾旁的,第一时间扑回李妧身边,伸手扶她之时小心去探她脉象。
李妧抽手斜睨过来,“是你让桃夭调换了哀家的茶点。”
阿玖垂眸,张了张口,只道:“山药利于脾胃。”
“够了!”李妧难得一见在众人面前发火气:“你也要管哀家的闲事?”
阿玖执拗地仰头望她,“您是阿玖的主子。主子的事即阿玖的事。”
“下去!”
阿玖无声告退,动身之前瞟向金案上形如原样的点心。
不似是司马梓或伊墨,沉浸在凌晟别前威逼重则之中。萧静依,整肃仪容,不咸不淡瞧了场暗潮汹涌的景致。
她瞧那失意姑娘亲切,亲如自身。不过好在,她寄居将军府的时候,伊墨不至于以官凭欺压她,甚至以所谓亲友温暖相待,对她是好得没话说。
只是,无论柔和或冷硬,敛藏自己一颗心牢牢护着,不予眼前人亲近机会。
同般狠心。
难怪李太后对伊墨另眼相看。
到此,萧静依算是看出来了,李太后对沈念的疼爱,另有对伊墨的赏识。
说来说去都是旁人家的闲事。
她才是席间最闲的外人。
方才被那杂七杂八冲撞入脑海,萧静依心烦,她即刻起身告退,不等答复就走,回归淡漠。
若非遇见伊墨心生波澜,她萧静依,本也该是宫中薄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黑化了吗?
他什么时候洗白过……
他心里,最重的是皇权。最重要的人,是萧姑娘。
萧静依【淡漠】:本姑娘不想被提名,告辞。
司马蓉【头痛】:这逆子不是我生的。
☆、亲情
“皇兄!”
凌晟领亲卫踏出清宁殿,就被匆忙赶来的凌楚等人拥住。
“你可有受伤?”凌楚拦住他紧张关切。
凌晟面色缓和些,轻悄道个笑容出来安抚胞妹,并着仔细端详她须臾,轻道:“皇兄无碍的。你呢,近来府上可好?”
凌楚避开他眼眸,装作无事一般笑,“府上安好。我……母后近日脾胃不适睡眠不稳,我就搬回宫来住了。”
凌晟轻嗤,“母后颐养久了,过不惯掌权受累的日子。朕回来了,她老人家也能歇歇。”
听他语气不对,阴阳怪调的,凌楚本要问清缘由,皇帝圣驾已然走远。
素来温和的兄长留给她的,是冷硬的背影。
皇帝亲卫甲胄加身,刀剑随手。便是凌晟本身亦是如此,锦袍外罩软甲。冷肃的背影哪像是拜见过母后,说是才下战场更多几分可信。
凌楚后觉心惊,迫不及待向李太后殿中跑去。
“母后!”凌楚进门的时候满腹狐疑,她紧步进到殿中,向跪地沉默的司马梓抛去疑惑。
自身难保的司马梓无暇顾及她。
“太后娘娘!此事绝不会是念儿所为!请您明鉴!”伊墨跪在旁边叩首道。
凌楚心疑,母后当前并未置喙,只是来回瞥视身侧神情不一的两个。
“她都默认了你辩解什么。”李太后的眼直直落在敛目不语的女子身上,对伊墨的话也好似告诫她,“她是哀家的外甥女,哀家哪堪狠心为难她。”
司马梓伏地叩首,淡淡蹙眉,自恼一般,避重就轻,只道:“念儿有负您苦心栽培。”
“养你成人的是你高堂父母,护你脱险的是你姨母舅父。”阶下小女子的执拗劲太过肖想于那姑娘……李妧不免怅然满怀,心痛难持,悲戚偏还强硬道:“哀家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陛下盛怒是因我,惹您痛心是因我,手足受伤也是因我,”司马梓极快回首望了眼伊墨,回眸道:“臣女不忠不孝无能,尚且有些自知之明,求您看在我姨母情面上,秉公处理。”
这话听来逻辑不通,实则李妧算准了那姑娘家的后话,想来是要她出手护下伊墨与那偏殿中的重伤女子。
李妧不语,沉眸注视司马梓,心里头千滋百味——司马梓适才告罪言行实则默认了她就是皇帝的质疑。
试想,皇帝归京,首要捉拿的是重伤着的沈念的贴身侍女,进门,盛怒之下夹枪带棒寻司马梓不是,又口口声声要人……
皇帝好权势,素来隐忍薄发,惹怒他的事不多,但除了军国大事。李妧这般胡乱想着,心头直跳。
沈念身边那个叫月什么的稳重丫头,月前出京北去,如今不顾重伤现身宫中,仁明殿寻人未果就跑来她这里,显然是受托回来向主子复命……皇帝亲卫恰好也在之后匆忙归来,前者重伤受惊心怀秘密,后者穷追不舍,皇帝不惜与她这位名义上的母亲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