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骨(3)
看见原本偏黄的参片一端边缘格外显白,这证明参片含在口中相容潜意识吮过,见到这个,神色凝重的徐翰元才喘出一口气,立马让阮安取两片新参重新压进相容舌下。
做完这些,徐翰元才放下心,他进门到现在连一盏茶也没有,却出了一头细汗,实在是相容现在的情况实在太过惊险,提心吊胆。他转身向相钰复命:“回陛下,王爷今夜算是撑过去了。”
九死一生,侥幸消息,可是只是这一夜的侥幸而已,仅仅只是当下……相钰闭上眼睛:“阮安,让他再看。”
徐翰元疑惑,不知道还需他看什么。
“徐太医。”只见阮安执灯,引手请他转身,回到榻边阮安轻轻撩开相容的袖子,把相容手上的疤痕露给徐翰元看。
徐翰元目光历过,心思撼然一沉,忙不迭是上前。
徐翰元在榻前瞧着,与此同时,相钰在后正沉神凝思。
“全是经年的陈伤,现已一一痊愈并不大恙。”徐翰元觉得陛下让他看的伤必然不寻常,心中几荡疑惑,“不知陛下……”
相钰重新睁开眼睛,沉声道:“由你来看,淮王的伤因何而致?”
第七十六章
徐翰元是宫里的老太医,医术高超,行医多年,经手无数疑难杂症,见多识广,甚至不用问切,一些伤病他只用看一眼便晓得的六七分。刚刚一番细看,徐翰元回道:“伤口的边缘线整齐利落,依臣分辨是刀剑之伤。”
“刀剑之伤……”相钰皱起双眉。说起刀剑之上,相钰下意识想起当年废太子围宫,相容执剑入宫救驾的那一次,那次相容伤得最重的就是他的手,他挡在他身前握住废太子刺向他的长剑,当时伤的深可见骨,可是哪怕伤成这样后来也养的不见痕迹,更何况相容的身体他在熟悉不过,这些他从没见过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想到这里,相钰下意识朝相容看去,他面色苍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声息虚弱,安静得吓人。
而就在此时,徐翰元顿了顿,又开了回一次口:“殿下的伤还有一点……”
“还有什么?”相钰立马刨问。
“还有便是,王爷的伤口应该还被火灼过,所以哪怕一直玉膏涂养,新肉长成但到现在还没完全褪痕。”
相钰犀利的眸色掠过一片诧异:“火灼?”
“是,普通伤痕,伤后长出的新肉一般色呈粉白,新旧连接处泛白,若用心呵护只需两三年便了无痕迹,就算疤印不褪,比起周旁的完好之处应该更显浅才是,可王爷身上却大有不同。”徐翰元往旁挪开膝盖让出视野,“陛下请看——”
相钰顺着徐翰元指的着眼看去,的确和他说的一样,普通伤痕,后长出的新肉色浅,可是相容手臂上的疤痕边缘颜色沉暗。
相钰道:“若抓挠伤痂,或是伤口反复撕扯,疤痕颜色也会愈深,何以见得一定是火灼?”
徐翰元却摇头:“从边缘来看,王爷的身上未有一处有撕扯扩大的痕迹,而且臣猜测这极有可能是在伤口袒露,鲜血渗出还未凝结时遇火灼伤皮肉所致。”
徐翰元在太医院做事这么多年,在这角落都埋着辛密的皇宫。他自然知道守口如瓶。
徐翰元退出去后,相钰握着相容的手坐在榻边守着他,他低头看着相容苍白脆弱面容,明明痛感已封,可是相容神情依然痛苦,额上不断发出冷汗。
手顿在相容揉不来的川心上,相钰的双眉越发紧蹙起来。
相容回来时长陵已入寒,他身弱惧寒,衣襟袖角总是掩的严严实实,不叫风漏进去,也不让别人瞧见半分。
相容温润,端方质朴,捧书长大的公子抬手袖里都带几丝书墨香,言语行端是皆是君子,而榻间风流缠扯廉耻二字,相容并不迂腐,人之所欲天理寻常,但是认为归认为,真到这个时候他总总羞怯,君子难抵满是爱意厮磨,绯红醉染的模样让相钰瞧去,过多少年他都觉得好看。
他回来后,在那些缠绵交颈的夜里,他披发枕于榻上,他也情动不已,却抬起双臂掩住他那双剪水含欲的眸。
“灯好亮,能挑灭吗?”
彼时他没有去猜忌相容,可并不代表他毫无发觉,只不过他的疑惑并非源于相容的破绽,而是来自于他们之间多年的灵犀默契。
相容回来后,每日在御书房陪他,和从前一样给他侍笔磨墨,桌上的奏折堆积如山,他批到疲惫一抬头看到相容,恍惚间他以为他回到了从前。
可是,不一样了。
冥冥中,有什么变了。
这番认定来的全无理由,甚至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依据。可是爱人的一眼往往如此,胜过一千一万的确之凿凿,无需诸多旁证,一望可知。
从前,他和相容之间没有横隔这么多疑猜,他们默契十足,有些事甚至无需开口,一眼便可通晓对方心意。可是五年太长了,数千个一无所知的日夜,偷几棱角,添许风霜,等时光容他们回头,他再瞧相容,却发觉瞧不清了……
天灰蒙蒙开始亮,漫漫一夜总算捱过去。
算着到了这个时辰,淮王府的奴仆们也该醒了,徐翰元半个时辰前又进来看了一次,另开了一副煎药,佟管家不放心,亲自到药庐看顾去了,此刻只有那个小奴仆守着。
“吱呀——”房门推开,阮安从里面走出来。
冬日还没光天的时候最冷,他往门边瞧下一眼,二串裹着被子正歪靠着门墙睡,他昨晚一直在门口哭,现在眼皮哭的又红-又肿像两颗核桃,嘴里正喃喃不止的说些什么,门口出出进进,毫无发觉。
朱墙里,宫人数百数千,一个个低头垂目,平庸之辈谁会另给青眼,更别说是服侍御前的阮安大公公,他一心侍奉天子,目光轻易不往旁落。
只不过,一样是佟公公手里交出来的,免不了有几分好奇,除了他佟管家还能教出怎样的徒弟。
短暂停留,一扫而过,阮安淡淡挪开目光,径直走出房门,紧随其后走出几个人影,身着暗服,面带面具,不识面目。
该吩咐的已经吩咐清楚了,影卫只领命令从来不多言语,抽去七情六欲只有一腔忠诚,召之可来,挥之便退。
天还没拂光,阮安身后数名影卫一跃而散,风过无痕夜如水,无影无踪,他们离去就像他们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影卫走后,阮安平静回身,迈过门槛,再走回房里。
这个时辰,相钰该回宫上朝了,元宵第二日是新年第一天开朝的日子,没想到第一天就唱了罢朝。
到今天,相钰整整两个日夜一直守在相容身边,寸步不离,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泱泱一个国家,无数人的旦夕祸福全仰仗于天子的肩膀。
做成一代明君谈何容易。上有史官清高笔重,轻易不写千古,可横笔一批便要道君王品性如何如何,往下看,底下芸芸众生,有千张万张嘴哭喊民间疾苦,呈到御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哪一本不是一把利刃,要天子割下自己身上的血肉去喂养这个国家。
“哐当——”
门才刚刚关上,疲累一夜的阮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里室忽然响起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摔落,在空旷如洞的房里带起数声回响。
阮安心思敏感,闻声心惊,唯恐又发生什么事情,立马转身回到内室去看。
匆匆撩开帷幔,阮安走进内室,里室满堂烛火明亮,他下意识从地上扫过,只见倒影赫然躺着一把匕首,而刀刃上沾染着满口鲜血。
阮安顿时脸色大白,但是他不敢说话,小心翼翼从匕首上抬起目光,一路顺延往上看,从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一路往到相钰的衣袍,阮安双瞳紧缩。
鲜血溅洒,相钰袖上血色斑驳,而猩红的血液从他手上源源不断往下淌。他锋利的匕首的尖刃硬生生割开自己的皮肉,一刀拉开,手掌皮肉绽开,鲜血如注,一抬手鲜血现在还止不住直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