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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骨(4)

作者: 谢榭榭 阅读记录

榻边的长烛已经燃了一夜,火苗燃到浸饱灯油的最后一簇,突然“呲”的一声爆响——

晃动跳跃的火苗倒影在相钰的眸里,像是被蛊了神,只见相钰缓缓抬起垂在身侧被鲜血沾得通红的手,伸向前面的烛火。

阮安心头一跳:“陛下!”

可是相钰听不到一样,毅然决然,伸手拢住燃烧的烛身,握上滚热烛油的那一刹,烛油滚烫,灼烧皮肉的声音听的底下的阮安骤然倒吸一口凉气。

相钰额头细汗顿发,却更狠,强忍痛意,五指骤然一攥,把烈烈燃烧的火焰握进掌心。

第七十七章

相容醒来的时候是深夜,一个人独自醒来。

他缓慢而又困难的抬起眼皮,刚醒来他看不清东西,视线随着他眼皮艰难的眨动而忽清忽明,然后床顶映入他的眼帘。

耳边一片静寂,耳畔只有他自己浑浊沉滞的呼吸,每一声都很清晰。相容躺在床榻上,迟钝地转了转头。

他的床头点了一盏灯,外面的风从窗缝里漏进来,若有似无游过烛台,豆大的火苗随之晃动,映在眼前帷幔上的影子也跟着偏移。

“呼——”

一阵阴凉的风吹进来,床头帷幔飘扬,床头的灯火急剧颤动,而相容眼前,映在帷幔上的影子竟然突然颤动起来,它们诡异地开始往中心汇聚成一团,它们如漩涡一样不停倒转。

出奇的是,对于眼前这诡异的一切,相容一丝一毫的惊恐。

片刻,风忽然停了,屋子里颤动的烛火登地一下拉直,飘起的帷幔徐徐落下,而上面所有的影子一下子全无所踪。烛火下,一道少年身影凭空出现在相容面前。

相容动了动干涸的唇,吐出字来:“你来了。”

“嗯。”宁怀禹轻轻的应着他的话。

平静而又坦然。

宁怀禹一身干干净净素白淡衫,毫发无损,他的面容在烛火光晕下如璞玉一般温润。相容很喜欢看宁怀禹这样的模样,少年人便应该这么干净舒爽。

其实从前的宁怀禹也干净,一尘不染,但是他把自己的灰拂的太干净,少了活在人世的烟火人情味,失了真。

宁怀禹站在帷幔外头,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相容朝他笑了笑,只不过哪怕这抹笑衬在他苍白的脸上,太吃力太勉强。

宁怀禹的视线顺着相容苍白的面容往下看,看到相容裹着纱绫的胸膛上,纱绫下是一刀绝狠的刺伤,伤的很重,伤的也很痛。

“痛吗?”

相容顺着宁怀禹往垂眸看下去,看到了自己的伤。并非铜墙铁壁,肉胎凡体生来就是血骨造,没有刀枪不入的本事,怎么可能挨得住那么狠的一扎。

几许悻悻:“自然……是疼的。”

宁怀禹微微皱眉,对他这样拿命一个人强撑的行为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与困惑:“既然疼为什么不喊,受了伤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我已经没有怀嫣了,我只能忍,但是你还有大表哥不是吗?”

咬牙承受,三缄其口,分明不是他一个的罪过为什么要一人担下。

当年宁怀禹这么做是因为他当年没有选择的余地,怀嫣死后,他成了宗族唯一的血脉,肩膀上担负着整个家族。他甚至想如果当年怀嫣拉着衣角还在,能在他身边和他说说话,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是没有怀嫣,那时候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他的痛苦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他别无选择。

可是相容和他不一样,相钰一直在身边,而且毋庸置疑的是,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什么相钰都一定会保护他。

“哪怕有天大的委屈,你不喊疼的话就永远没人知道。”

相容兀自笑了笑:“自己做的选择,哪谈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呢,之所以难过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不是圣人罢了。”

不是圣人,做不成超凡姿态,贪嗔痴妄、爱悲怨憎等等劣根没办法摘的一干二净。每每挨到崩溃边缘,他无数次想说,张口欲出,可是到最后,几经拉扯纠结,还是选择硬生生咽下去,因为……太疼了。

这道伤口太疼了,反复牵扯,反复撕裂,无时无刻不在往外流血,他清楚的知道它永远没有愈合的一天。就是因为切身体会到这道伤落到身上究竟有多疼,所有没有必要再亲手在相钰身上剜上一道一样的伤口。

床头的那盏灯,蜡油铺陈,层层垒下,油里的那根火芯燃到尽头,只剩短短一截再撑不了多久,再过不久,燃烧殆尽就会熄灭。

一时无言,只有昏暗的光影,尤显落寞。望着失落的相容,宁怀禹走到相容深浅,缓缓蹲下来,好让自己与相容平视:“表哥,可以了。”

宁怀禹的双眸里透着说不尽的哀怜,“我们走吗?”

相容一怔,有些许茫然。

宁怀禹道:“表哥,已经够了,可以停下了,我带你走好吗?”

紧接着,一句接一句,打的相容措手不及。

“表哥,不累吗,就算歇下来也不会有人怪你的。”

“明明,那边已经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什么值得你眷恋的,可这边还有我、怀嫣、姑姑,还有很多人她们都很想你,很想见见你。”

相容突然惊慌失措,他不想听,可是他越逃避越想把耳朵堵起来,越有千百张口扒在他耳旁不停说。

相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假思索,下意识拒绝:“还没有,我还不可以离开,我还有……”

仓惶失措,匆匆翻找借口时,在毫无防备一抬头时,猝不及防,撞上宁怀禹深长凝望他的目光,同时,他在宁怀禹眼里看到另外一个自己,一个满面慌乱、怯懦的自己。

顿时,临到嘴边的千句辩驳变得苍白,喉咙失语,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啊,还有什么呢?目光下视,审视自己,审视自己的周围,想看看还剩什么,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父母不在,祖父不在,怀禹怀嫣不在,旁顾四周一无所有,他失去了支撑他的力量,与此同时,他的身旁没有人非需要他支撑不可。纵使有,在日渐高垒的疲倦下,那一丝眷恋给予他的力量实在太渺小,星点的希望根本不足够支撑他砥砺前行。

似乎……没有任何非留不可的理由。

这时候,宁怀禹又向他伸手:“走吗?”

简单两个字,正处于水火之中来说相容来说充满了诱惑。

相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手,指尖不禁一颤。

是啊,与其,一边痛苦煎熬一边担惊受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还不如就在眼前结束这一切,眼前就是机会,只要……只要伸手一握就结束了,所有的痛苦都结束了。

相容败了,忍不住动摇,颤抖着一点点抬起自己的手。

“哐当!”

神思的沉浸相容被乍起一声巨响声响吓的浑身一震,同时也惊回神,他先是下意识往前一看,只见水盆翻打在地,而二串正站在门边瞪大眼睛站在门边:“王爷!”

相容一时没反应过来:“二串?”

“醒了,王爷您终于醒了。”二串双目泪湿,激动不已,“我……我这就去告诉他们。”

“管家您快来,王爷他……”

耳边二串的声音在一下子拉远,一下子变静,空旷的死静。落眼眼前,屋内屋样各归本分,帷幔还是那帷幔,影子还是那影子,哪有什么宁怀禹,烟消云散。

就在此时,就在耳旁,烛火突然“啪嗒”的爆了一声,细细一声相容整个人瞬间激醒,随之,他看到自己刚刚伸出去的,正顿在半空的手。

顿了那么一瞬,随后相容突然失色,猛然缩回手,顷刻白了脸。

“王爷,管家来了!”

人如云涌一灌而入,纷乱的脚步声重重踩上相容的耳膜。进来的每个人看见相容醒过来,面露大喜,可在他们的惊喜神色表情中,相容把手紧紧藏在身后,后背一片冷汗,遍湿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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