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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晓】炭香(28)

作者: 米开朗基罗.疼 阅读记录

卧龙旮邪祟暴起一案尘埃落定后,欧阳信来找过晓星尘。他在金光瑶那里吃了好大一个瘪,自是难掩心头苦闷,他阐明了阿箐求助与他的相关事宜,想向晓星尘讨一个清楚明白。可晓星尘自然是与他一样的一头雾水。看道人也这般苦恼,欧阳信只觉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分明挨了兰陵金氏从暗处捅出来的一闷棍,却连一声痛都喊不出来。

欧阳信心里清楚这卧龙旮封印被破必不是什么意外,甚至断定始作俑者正是阿箐口里所述的那个薛洋;再听晓星尘说起双眼突然复明一事时,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差不多有了雏形,只要找到薛洋,他兴许就能在兰陵金氏面前扳回一局——要命的是,作为漩涡中心的薛洋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最终事情不了了之,晓星尘继续寻找薛洋踪迹,阿箐由欧阳家收养,一切都慢慢走上了还算平和的轨迹。

然而这所谓平和,于晓星尘而言只是更漫长的折磨。

“不知晓道长今日赏光亲临我金麟台,可是来赴这庆功花宴的?可有什么口味偏好?在下即刻引您上座。”

晓星尘推手婉拒,将本就要被鼎沸嘈杂盖过去的声音又压低了些:“敛芳尊可否借一步说话?”

金光瑶却听清了,脸上四八风不动的笑容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可这难以察觉的犹豫旋即又被两个深深的酒窝掩拭掉了。他向身边的副使低声交代了两句,直起腰背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有劳。”

二人踱步到芳菲殿前庭,金光瑶遣散了零星的几个侍卫,回身恭敬道:“在下能为晓道长做些什么?”

“敛芳尊,贫道想寻薛洋。此人,想必您是再熟悉不过了。”

“薛洋?”金光瑶面露讶异之色,奇道,“晓星尘道长,薛洋可是六年前就被我兰陵金氏清理门户清扫出去了。若在下的记忆未出纰漏,三年前您与宋道长助我等镇压卧龙旮邪祟后也提过此事,当时在下心里也在打鼓,怕真的叫那魔头死里逃生,便抽调人手同您和欧阳家的修士一起去卧龙旮寻人,可最终的结果您也是看到了的,我们只差把巴陵整个掀了个个儿了,都未曾找到此人踪迹。”

金光瑶一顿话说下来滴水不漏,叫道人毫无盘旋的余地。

晓星尘的脸色不太好看,平日里春风和煦的笑容此刻结了一层薄霜。

求助于金光瑶是晓星尘放在最末梢的选项,他虽料到金光瑶那一句话里九成的水分,却还是因他面不改色的谎言而产生了些许的愠意。三年来他先在湘蜀渝三处盘桓,逢人便上前询问——

可曾看见一位笑容可掬、左手缺根小指,戴着一只黑色手套的青年?

答案永远都是否定的,即便是他一路问到兰陵,仍然杳无音讯。

他马不停蹄,绝不在同一个地方驻留超过半日,即便是歇息,怀中也一直抱着霜华,因为往往睡不到两三个时辰,他便会自动醒来,睡意全无,坐着也是发霉落闲,只好再起来赶路。

宋岚已是走尸,无需饮食睡眠,可晓星尘还是一个会喘气儿的大活人,他的脑子兴许没意识到自己累,可这副四处游荡的躯壳却已经疲惫不堪。而在劳累过度之后,人的脾气很难好得起来,圣人也不行。

“敛芳尊,您不会不知道他在哪。”

“在下无能。”

但凡这位仙督不愿开口,就算是拿着锥子翘都寻不着下手的地方。

晓星尘此番上金鳞台本也只是碰运气,他本不喜求人,因而并未对此行寄予厚望,只能空叹。

“……花宴热闹,敛芳尊莫要怠慢了贵客,贫道就不打扰了。”

“晓道长!”金光瑶叫住方欲离开的晓星尘,“您虽未找到活人,却也不曾见过薛洋尸首。想来即便是赶路也不差这几日。既然来了兰陵,不如在周遭小镇多留些时日,聊作休整,兰陵别的不多,古画典籍、美酒美食还是不少的……”

“此外,这有趣的人,也不少。”

晓星尘回过头,面带困惑地对上了金光瑶笑意盈盈的双眼。

——没有你的日子,他连祸都懒得闯;官差不在,盗贼也当得了无生趣。

薛洋摇头晃脑地在花园里晃了一阵,被千奇百怪的香气熏得直反胃,心想横竖也看不见这满地鲜花是美是丑,套上手套便打算拎着自己上街去溜达溜达。

“成美叔,小叔叔不是让你最近消停点儿吗?”

“小兔崽子,怎么叫人的?”

金凌不怕薛洋,丢了手里的笔,一梗脖子:“我怎么了?你上街又不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了就走,穿着咱们家的金星雪浪袍,现成的没教养的把柄往别人手里送。来讨债的人每天定点出现,就没有一日是不来的!”

薛洋心里嗤笑,要搁从前,这群人哪里有胆子上金鳞台告状?有胆子的早都没命了。

“小毛孩子穷讲究个屁,噎不死你,当心长不高。”

“长不高”好像还蛮有威慑力,金凌显然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回击道:“胡说,我能长高!再矮也比你高!”

“行行行,高高高。”薛洋扳正左手小指部位的义肢,敷衍地哼哼,心里第无数遍啐这毛小子怎的比阿箐还能念叨,理了腰封迈开长腿,不打算跟这个小屁孩纠缠。

金凌见他仍然要走,跳下石凳追上来:“你没问题吗?最近花宴,兰陵人多,你......”

薛洋虽然行事跋扈,常惹事生非,三年前刚被金光瑶带回来的时候对正值好奇心重年龄的小金凌爱搭不理,由于身体状况不好适应,他行动不便,那段时间脾气也是大得可以;可时间长了,金光瑶又让他少惹事端专心干活,他成天同虎符黄纸凶尸作伴,脾气也被磨掉了不少,加之从前砸摊子砸得腻味没啥生趣,便在某天金凌同一帮金家旁系子弟打架时心血来潮出了个头,三下五除二将这帮聒噪的屁孩子收拾的服服帖帖。金凌当时虽倔着性子指责薛洋多管闲事,可从那以后就会时不时抱着一沓字帖跑来金光瑶藏匿薛洋的偏房,冲花园里鲜有人坐的石凳上一撅屁股,晃着不能及地的小短腿纡尊降贵地在这无人伺候的破地方习字。薛洋心想反正也无聊,便没说什么,偶尔逗逗这成天有撒不完的气的小公子倒也不失为一种消遣的好办法。

金凌在自己家里没什么朋友,第一次见着不畏自己身份、也不因为自己身份而找自己麻烦的人,便就像这样上心了些。

“什么你你你的。”薛洋忽然回头吹胡子瞪眼地恐吓,“别学你小叔叔说话,再多嘴多舌,给你舌头拔了泡茶喝!”

金凌被他龇牙咧嘴的表情吓得一愣,等反应过来,薛洋已经溜出去不知道多远了。

薛洋前脚刚走,后脚金光瑶就从偏房通往芳菲殿的石径上匆匆走了过来,刚巧碰上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的金凌正在收拾宣纸,左顾右盼一阵,问道:“阿凌,你成美叔呢?”

“什么成美叔,老给小叔叔添麻烦,他才不是我叔叔!干脆折在外头别回来了!”金凌一跺脚,也撒丫子跑没影了。

金光瑶十分无语,心道这薛洋当真是给自己侄子带了个榜样,任性得不行。随后推门进屋看了看,确认这人是真的出门了,退出来后,一通白眼上下翻飞,嘴角似笑非笑地提着。

他没事同晓星尘啰嗦什么呢?这好人做得也太冤了。

得,好日子到头了。

处心积虑的敛芳尊头一次因为自己的多嘴多舌而萌生了赏自个儿一大耳刮子的冲动。

——你该承认,苦乐悲欢没有定数,从前种种,即便是陈芝麻烂谷,如今也都发酵成了陈酿,浓烈得能迷了人的眼。

“别来无恙,道长。”

晓星尘猛地从梦中惊醒,霜华“铮”地划破清晨的微凉空气,将一片飘摇的枯叶捅了个对穿,在空旷的房间里残余下嗡嗡环响。他一骨碌跃下榻,被汗水打湿的衣衫立刻被晨间寒气镇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