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嘘(5)
无垠一愣,有些惊讶此人变卦之快,只是只言片语,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知晓那歌姬?就凭此?这理由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无垠不禁有些怒意,蹙眉,问道:“怎么?我这里可不是你随心所欲的地方!寒舍虽小,却容不得你这类人也!”
“若是不给我一个适当的理由,就别怪无垠不知礼节,逐客了!”语气有些偏重,恼意显露。
书童发愣,旋即一拜,话语带有歉意:“因为我今日,便是想来说予垠公子,这事中二人背景,既然垠公子识得我与那歌姬,那我也不必要再说这些东西,重复说来,垠公子定当觉得枯燥而无味。”
无垠眉目一挑,继而言道:“难道仅是因为,我知晓你和那歌姬二人,这便足以令你离去?你和那歌姬二人,我也只是听说,并不详知。”
书童面色有些尴尬,便是再一拜:“请公子毋将我方才的无礼行为记在心中,我以你知晓我和她的身份。既然公子只是听说,我也就要说些我与她二人的身份,可是真正我与她的经历,可能需我思量一夜,条理摸清,方才能说出。也总比,恣意说来,令整个故事变得囫囵不堪要好上许多。”
无垠恼意,要削减许多,这个理由虽然不能令他信服,不过却也足以令他恼意消散,正如他所说,若是随心所言,必将影响他对这个故事的感触和思索。
便是点头,似谅解他:“罢了,此事,下不为例,若是再犯,即便你的故事再有趣、再惊奇,都将与我无关。”
“多谢公子。”书童面带歉意,说罢,便是抬起手中茶杯,却并未抿茶,望着那茶中波纹,和那残留茶渣,原本沉于底下,此刻,却因他抬手的动作,而搅动清澈茶面。
“这要从我的身份说起,我是将军府中将军之子的书童,我姓元,名困,字无得,生于延和元年。”
无垠面色沉寂,唯他一人诉说言语。
“如今是唐明皇继位,而我所侍奉的将军,便是当年支持唐明皇之人,现如今开元已过十八载。”
“将军府势力浩大,常年无战,军队归于沉寂。虽偶有契丹、奚、室韦、靺鞨来犯,却屡次被击退,终被唐朝盛世兵力所折服。”
“现已盛世,人民皆欢乐,而有些人,却是感受不到丝毫欢乐。”
“比如我?”
“当年,唐明皇与其父之妹,太平公主争夺皇位,如今明皇继位,而太平公主赐死,曾经跟随她的余党,或被杀或改名归隐于山林,再不出世。”
“嗯,可这与你的故事有什么关系呢?”无垠虽颇具耐心,听闻他讲述陈年往事,不过还是有些疑问,不禁打断道。
元困笑然:“垠公子,毋须焦急,待我慢慢说来。”
无垠点头,蹙眉,认真聆听。
“而我将说来的事中的她便是当初支持太平公主最为卖力林将军家的遗孤!”
“现如今,支持太平公主的余孽,基本消亡,而她也终恢复自由身,不必再于云烟阁里卖艺,可寻一普通人嫁之。”
“也就有了那不久前轰动洛阳城的歌姬择良人的那一夜。而那一夜,她选择了我所侍奉的将军之子。”语言缓慢,似在回忆,手中茶杯还未放下,眼神空洞而归入茶面中。
“其实,也没什么,这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才子与佳人本就是绝配,你看我这个一生为书童的卑微男子,能做些什么?还配成为这故事里的重要男子?”他摇头,似自嘲,似放弃,旋即手中杯放下,双眼回光。
“将军之子本和她就有婚契,后因她家族被诛,她便流落街头,这婚契方才作罢,那时,她和我一样,年岁相同,皆处于九岁,那时将军之子,已有六岁,在将军之子出生之时,我便为其书童,侍奉一生。”
“而她在将军之子九岁之时,便是消失不见,后来我追寻其踪迹,方知她流落到了云烟阁中。”
“豆蔻女子,流落于云烟阁那等粗俗之地,生之便娇柔,性格温和的她,哪儿能在那等庸俗、污秽之地生活…我不知道,她那几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她……”
元困停顿,目有泪涌,侧脸以对,望向那绵雨,久久不肯言语。
无垠面色沉着,毫无波动,久久未干扰,望之眼角泪痕,突兀心间一酸,说罢:“元公子,今日就到此罢。”
寒风吹拂,竹帘又起,衣着单薄的二人,都感觉天气有些发寒,似是倒冬雨。舍间屋檐下,细雨皆是被寒风吹入踩踏的席面,湿透一片,若是再不关门,屋内,必会有水淤积。
天色渐暗,乌云遮挡,此时不知是何时,无垠只觉时间已久,光过于微弱,日晷也未显时辰,而那元困也若未听见他言语,似沉浸于自我回忆里,无法自拔,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