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字谶(145)
几人都听得入了神,清杉一脸向往悠悠的说:“清梨姐,我可真羡慕你,能在那样美丽的地方骑马,该是多么惬意啊!”
惬意吗?可我当时心情却是沉重的,倒辜负了那样的美景。我微笑着继续道:“那边的冬天特别冷,漫天大雪像鹅毛一样,转眼就把草原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说着忽的想起漫漫雪野里,那刺眼的红色。我头一阵疼痛,忽听小慧进门唤道:“小姐,老爷让你过去呢。”
我茫然的看向娘,娘轻笑了笑:“去吧。”
我点头出了新房,沿着小道一出跨门,便听见正堂内传来一阵畅快笑声。
“沈老先生,你说你文雅书生一个,夫人温顺,怎么调教出这么个鬼精灵的女儿来?”段志玄声音高亢,显然已吃了不少酒。
“段将军,用蜜蜂蛰你,这种招术对我姐
125、浩浩烟云东风去...
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把戏,这种事她从小就擅长,我可没少吃她的亏。”
清阳的话音刚落,爹有些窘迫的说道:“小女自小就脾性随意,不像老朽,也不像她娘,倒也是老朽疏于管教。”
“哎——教得好,教得好,老先生高明。”段志玄正说着看我进门笑道:“沈清梨,你来得正好,正说你呢。”
我向李世民一福礼,接过红桃手里的酒壶上前给李世民等人一一斟上,浅笑道:“离老远就听到了,就你说得最多。”
段志玄呵的一笑:“皇上做证,我可没说你坏话。快,坐下,坐下,你也饮两盏。”
我放下酒壶,挨着清阳坐了,道:“奴家还是给皇上和大人们斟酒吧,饮酒就免了。”我说着扫了眼几人,清阳和段志玄都已是满面红光。李世民脸上洋着轻淡笑意,凝着手里的白瓷绘梅酒杯。长孙无忌却是目光静然而温情的直视着我。
我向他微微弯了下嘴角,最近与他来往倒是较频繁的,一同去了两趟太乙寺,每次都是他与住持在厅中弈棋,我便与承义在书房听他有声有色的讲经,或是陪他一起看我带去的书集,两次的相处,承义的脸上终是有了笑容,我也甚觉欣慰。
正想着听清阳醉意阑珊的道:“段将军,别总说我姐,她脸皮再厚,毕竟是个女儿家不是。”我脸一热,偷偷瞄了他一眼,听他又道:“说说你自己,如今为弟都成亲了,你可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怎么着?不然趁今晚皇上在,求皇上恩典,赐个美姬与你如何?”
“清阳,休得放肆。”爹觑了眼李世民的脸色,低声喝止,“吃醉了你?少说些。”
“爹,不碍的。皇上不是讲了,今日高兴,不必拘那些个俗礼的。”
李世民嘴角一扬,笑道:“对,不拘那些繁文辱节,沈将军说得极是,倒是朕疏忽了,确是该赐个美姬给段将军了。”
段志玄“嗞”的饮了一盏,摆摆手道:“多谢皇上美意,臣一个人自由自在懒散惯了,何苦弄个女人拖累着。你说呢,长孙大人?”
长孙无忌莞尔一笑:“也不尽言,有个温暖的家,有个贴心的女人,有何不好?怎么说是拖累?莫非是段将军眼界太高?”
“对,长孙大人说得对,定是没段将军中意的。不然段将军要找个什么样的?兄弟帮你留意着。”清阳说着打了个酒嗝,我蹙了蹙眉,也难怪,白日就陪了一天的酒,这阵又喝,怎能不醉?
段志玄朗声大笑,一贯的豪爽。如墨浓眉,琉璃色的眼眸,眼角微扬,一副硬汉草莽性情。腮边清晰可见刮过的青色胡茬,想当年相识时,他还是面白无须的弱冠之年,正神思游离着,听到他笑着道:“好,既然兄弟一翻盛情,自是不能不领。那就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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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姐的样子寻来,再寻一个沈清梨出来,我段志玄就成亲。”
他一言惊人,我脸色骤变。李世民嘴角微动。长孙无忌也失声而笑,兀自啜饮了一口汾酒。
爹脸色一凛,尴尬的咳了一下。清阳正喝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忍着咽了下去,才讪讪着道:“我姐?”又指了指我,“她有什么好?烦死个人。怎么也得给段将军寻个大家闺秀,才女佳人来。”
“大家闺秀?我老段想要多少没有?随手一抓一大把,本将军还真不稀罕……”
我见段志玄还要胡说,忙起身为他斟上酒,笑道:“段大哥吃这些酒就醉了?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清梨不就得罪你那一回吗,就不忘时不时的拿我开心消遣。圣上还在呢,不给我留些面子,也当心你自个儿失了仪。”
段志玄看了看我,略清醒了些,自我解嘲的笑笑,打着圆场笑谓众人:“皇上还不知吧?臣已认了清梨做妹妹了。”
“哦?是吗?好事啊!”李世民不闲不淡说完,取出黄凌帕一拭嘴角道:“行了,夜深了。朕今晚本就是偷闲,也该回了,别再扰了沈将军的好事。今夜就到此为止吧。”说完看了看我,起身。
几人忙也跟着呼拉一下离座。一旁刘公公早捧着裘氅过来给他披上。
恭送圣驾上了御辇,我忙和清阳扶爹进院。
爹拍了拍清阳的手,边往回走边不无担忧的说:“以后是将军了,说话要得体些,整日陪在皇上身边,不可再造次……唉,算了,还是先回房歇着吧。”
清阳脚下有些踉跄,含糊的应了。爹又意味的看了我一眼,“你也回去睡吧。”
“是”我顿住脚步,看着走在前面爹和清阳的背影,一摸自己的脸,竟是滚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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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此情何日方尽休...
生活缓缓而平稳的过着,我每日继续抄写着佛经打发时光,日复一日,眨眼就又是元宵佳节了,岁月的车轮又向前辗进一程,我已是二十六岁,过了女人如花年龄。就这样浑浑噩噩漂泊半生,偶尔还是会想起他,也许真的是老了吧,不是说当你留恋回忆过去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再年轻了吗?忽觉生命有种繁华落尽的悲凉。
想起当年随他回长安时,在他的帅帐内,他挥毫写就的诗词。那时我不就想到今日的孤零了吗?可我仍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宁愿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窗外彩灯闪烁,红红火火,鞭炮声连连不绝于耳,一片喜气的祥和。用过晚饭,正与家人围在案边用茶絮话。便有宰相府的下人送来菱花饼,在他将礼盒放到案上,经过我身边时,悄声说了句:“大人在院外。”
我一怔,娘已笑道:“快去吧,多穿些,别冻着。”爹坐在一侧却是充耳不闻。
我脸一红,接过婵儿递来的素凌蹙金外氅,见婵儿一脸坏笑,忙解释:“笑什么?别乱想。”
“我哪有乱想?是清梨姐乱想才是。”
我哑口无言,不再理他,旋身出门。
天有些阴沉,不见月亮星辰,也不见飘雪,天地间只有灯火映出的光晕。
长孙无忌一身白色纨素衫袍,连外氅都没有披,负手站在院外,径自向我笑着,永远是那样洁净清澈,极尽温文儒雅,只让我觉得温暖和踏实。
“白日在宫中与皇上和百官同庆了?”我站在他面前扬声问,他像个犯错的孩子,点了点头。我一抽嘴角道:“那晚上还不在家陪妻儿?今儿可是元宵节。”
他低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我,想与你们在一起过节。”
“我们?”我正疑惑,见他自身后拉出一个小人儿。
“姨娘”承义已换去僧服,一身崭新的紫色袍衫,头戴黑色裘皮小帽,笑吟吟的喊道。
我展颜一乐,俯身到他脑门上亲了一下,又掐了掐他嫩嫩的小脸蛋,“原来是你这个小宝贝。”随又直起身对长孙无忌道:“难得你有心。走,我们去街上看灯。”
长孙无忌乐呵呵的一把将承义驼在肩上,道:“小家伙,看来还是你的面子大。有你这颗棋子,我长孙无忌就有一半的胜算了。”
我白了他一眼,见他正在觑眼看我,厉声警告说:“你少打歪主意啊。”
他一阵轻笑,竟自哼着曲儿抱着承义走在了前面。
长安城内家家张灯结彩,一片灯火辉煌,街上人流如潮,熙熙攘攘,各种画扇、闹杆小贩挨挨挤挤,叫卖吆喝声也此起彼伏。想起上次看灯还是和吉儿几人,如今想来,倒有些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苍凉。
承义一眨不眨的看着路边一位空中走索的艺人,只见那人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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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裤,披着黑色披风,正平伸双臂,朝前走三步,往后退一步。凌空站在高高的绳索上,竟轻盈得像只小鹿。随着他的一个平稳跳转,承义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长孙无忌仰头看看肩上的承义,笑道:“好看吗?以后叔叔教你,叔叔走得比他还好。”
承义半信半疑的问:“真的吗?”
“当然”
我笑笑:“是真的,这点叔叔倒没有骗你,我可以做证的。”说罢,见一老汉扛着插满冰糖红果的草柱走来,满柱的冰糖红果像一颗结满硕果的小树,一颗颗红彤彤的红果外包着金黄的糖汁,煞是诱人。看他从身边经过,我忙唤住,问承义想吃吗?他点点头。那边长孙无忌顺势将他稳稳放下,随之取了几文钱丢给老汉,我便从草秸上摘下三串,先递给承义,见他吃得欢,抚了抚他的头笑问:“好吃吗?”他小嘴塞得满满的,眼睛笑成弯弯,只抿着嘴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