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字谶(146)
我含笑将手中的一支递到长孙无忌面前,他却不接,而是握住我的手,到长长的颤微微的竹签尖上咬去了一颗,嘎嘣嘎嘣吃得香甜,还不忘看着我知足而得意的笑着。简直和承义一样,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这一刹,我竟有些动容,这种生活简单得让人心动。见他嘴角有残留的糖屑,随手取出水蓝绢帕,伸手为他拭了拭。他脉脉的凝视我,只微微一滞,旋即别过脸去,我看见他双眸中竟有光影闪动。
我心里开始隐隐的疼,掩饰般的也咬去一颗大红果吃了起来。
长孙无忌转过脸,指着路边一家店铺前的一群人道:“瞧,那家射虎摊儿,猜对了还有头簪、胭脂可得。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我笑着提醒他:“呶,那可是布料庄摆的射虎摊儿,水牌上写着呢,输了要买布帛的。”
他一把执起我的手,笑道:“有我在,怎会输呢?”说完拉起我和承义上前拨开人群挤了进去。他的目光从贴着谜条的彩灯上扫过,随指了头一盏写着“鹊巢雅占”的绢灯对伙计道:“这个是化为乌有。”
然后又指着下一个写着“愚公之家”说:“开门见山。”他挨着说来,豪不思索,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才思敏捷。直到指着写着“松龄鹤寿”的彩灯答了“各有千秋”,后面竟只余下一个谜条了。
那边伙计见他一口气全部说中,早已傻了眼,看了看那只剩下一个的谜条,想必也不再话下。缓过神儿一摊手赔笑道:“公子如此才华绝伦,定不是普通人物。我们这店小底薄,还请公子留情些。”
长孙无忌与我对视一笑:“也罢,在下别的都不要,只取一枚头簪。”
那伙计千恩万谢捧来一堆头簪的托盘,挑了支雅致些的象牙梅花簪,转身欲往我头上簪。
我脸热热,
126、此情何日方尽休...
见摊前围了那么多或是窃窃偷笑或是跟着起哄的人群,羞涩的想躲开,却被他拉着手臂,只得乖乖的任他簪在发间。旁边的伙计啧啧赞道:“男才女貌!真是幸福的一家子,让人艳羡哪!”
我更加羞窘。长孙无忌却笑得淡若秋水,眸中微阑。
忽听旁边有人朗声说:“这最后一个谜底是‘乐极生悲’”
我不禁一震,长孙无忌也是一愣。惶然转头,李世民一身宝蓝色绣团花双宫绸袍,腰间坠着羊脂白玉双鹤佩,清俊随意,完全看不出是万乘之尊的真龙天子。唯有脸上的威严让人心生颤意。
他负着手,下颔轻扬,面无表情的斜视着我。
我血液凝固,下意识的将承义揽在身后,只想为他挡住一切寒风。
店伙计摇摇头,将一盘头簪胭脂奉到李世民面前,他看也不看,随手拈起一枚,只听“卡嚓”一声,头簪断裂,随着他缓缓松手,纷纷落到地上。目光忿然的从我脸上移开,又在长孙无忌的身上一睃,在众人惊异的表情里转身出了人群。几个便装侍卫紧随其后。
我满心恐惧,再无心情,匆匆出了人群。一路无言,只有握着承义的手已浸出了汗。
长孙无忌将我送到院门处,终是下定决心一拧眉道:“清梨,我们成亲吧。要不然,就远走高飞。”
“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说着低头看了看承义。
他无奈的转过脸,凝视远处:“清梨,我们再不成亲,就没时间了。皇上,他不会对你放手。你看不出来吗?”
我垂下眼睫,心里挣扎,“他说过不会勉强我。何况,我……”
他一下将我拉到身前,急切道:“别再说你不愿意,也别再自欺欺人。他不会勉强你?一时不会,永远不会吗?你现在已别无选择,要么进宫,要么嫁我。”
我心乱如麻,真的只有这两条路吗?我怔怔看着他焦急的眼神,木然着说:“可是……就算我们要成亲,他……会允许吗?”
“所以要快,木已成舟,他又能如何?”
“你……不怕?这也许……会给你带来麻烦。”
他一下将我揽进怀里,坚定的说:“不怕”
我闭了闭眼,艰难道:“让我再想想。”
“清梨……别让我等太久。”
我点头,泪水又一次无声滑落,半晌,方低柔的说:“送承义回去吧。”
远处传来隐约的喧哗,鞭炮声依然断断续续。看着长孙无忌带着承义走远的背影。我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子,正欲扣门,院门却吱的一声开了。
“清阳?”我讶异的唤道。
清阳抿着唇表情严肃的扫视我一翻,冷漠开口:“去你房里,我有话与你说。”
刚进房,清阳直接到窗下大咧咧坐了。我小心的掌好灯问道:
126、此情何日方尽休...
“你都听到了?”
“是”
我一愣神,竟被刚燃起的火苗燎了一下手,不禁“嘶”的吸了口凉气,随又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都听到什么了?”
“你要和长孙无忌成亲,还有承义。”
我心猛的一沉,良久才强作镇静说:“你一直在等我?”
“是。本来皇上派我来找你。可你却同长孙无忌出去了。”
“什么时候?”
“这很重要吗?打你从家里出来,和长孙无忌、承义一起说笑着离开。皇上就已经看到了。”
“你们一直跟着我们?”我一阵惊惧。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你当真要嫁给长孙无忌?你心里到底装的是谁?连我都糊涂。你……对皇上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回身缓缓坐下,表面平静,却心潮跌岩,长孙无忌说得对,我真的没有时间了。承义,他已经知道承义了?我想着身上起了一层冷汗。蹙紧眉心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总好过回到宫里,与一群女人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不经意间,丢了性命不说,还要牵累家人。长孙无忌他能给我平稳安定的生活,如今,这才是我想要的。”
我当然清楚我心里装的是谁?对长孙无忌、对宇文成都、对李建成、对颉利,都是有着尊重和不忍。他对我说过,我只有对他绝情,没错,因为我对他没有别的,只有纯粹的爱。可我也太清楚存在于我们之间的困难,所以才不敢有所期待,只能选择放手。
“你以为这样就逃得开?长孙无忌私自放走李建成的儿子,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我陡的一凛,听他继续道:“看皇上想不想追究了,即使看在他以往的功劳上,或是长孙皇后的面子上,不杀他,只怕他的日子也好过不了什么。”
“这……这是我做的,是我让他……”
“我知道。以长孙大人向来沉稳的脾性断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来。只可惜这一次竟然栽在了一个‘情’字上。”
我只觉一阵阵的心惊肉跳,又追问了一句:“皇上,真的知道承义的身份了吗?”
“这个,我也说不准。我也只是刚刚听到你在院外唤‘承义’的。不过,以皇上的机智,并不难窥破。”
我脑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转瞬又平静的问道:“那眼下该怎么办?”
清阳凝眉思忖了一阵,幽幽的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不过,由上次的事来看,你犯下那么大的罪,皇上的处置也是息事宁人,这么看来,他对你的情分很深。这就好说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眼下也只能看看情势再说。”他说着站起身,“行了,你也别想太多了,先睡吧。”
送他出去掩好房门,走到烛前“扑”的一口吹灭了,屋里光线顿时暗
126、此情何日方尽休...
了下来,只有远处偶尔的鞭炮声和隐约的人马喧杂声。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烙着饼,晚上的事在脑海里来回的重现,让我心神不安。刚迷迷糊糊的睡着,就被可怕的梦魇惊醒,眼前再次闪过李建成那几个年幼的亲王绝望的脸庞和惨烈的哀号,那闪着寒光的鬼头刀挥舞着向他们细嫩的脖颈砍来,刀影闪过,血光飞溅……让我无来由的一阵阵颤栗,我的身子在绣衾下紧紧的蜷缩成一团。承义,我的心里全是承义,可怜的孩子,我要怎样才能保护你?
……
只将秀发简简单单的一挽,穿着件普通的素凌衫裙倚在窗下,凝神看着雪白的宣纸,却无法静下心来抄写佛经。只因有心事,这两日来我都是精神恍惚,心不在焉的。见婵儿因我无心理她,已靠在榻边睡着了,便起身走过去为她盖好锦衾。
“姐——”
听见清阳在窗外喊我,走过去掀开窗子,细碎的雪片登时飘了进来,即刻就化成了水粒,凉嗖嗖的。眯着眼对一身棕色明光铠站在雪里的清阳道:“是找婵儿吗?她睡了,有事进来说。”
“不是,我找你。你出来,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出来就知道了。”
我微一迟疑,随便披了件紫外氅小跑着出门。不等我开口问他,他已肃然的先前一步向院外走了。
疑惑着跟在他身后。细小的雪屑飘零着,说是雪又似雨,落地就化成了水。
刚到街口拐角处,便见一垂着黄色流苏的豪华皇家车辇停在路边。几个与清阳同样服色的侍卫策马立于一侧,我心里立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