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类(134)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舒了口气。今日委实太累了。
三思则侧窝在枯草堆里,背对着火堆,面朝石壁,听着其余三人逐渐变得平缓稳定的呼吸,极轻地,从自己的腰带上,取下了一枚别得结结实实的金色短针。
那针约莫一寸半长,是黄铜所制,打磨得锃亮光滑。
极细,极软,极利。
她静静地望了一会儿金针,将其别回了原处,终于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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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郊外,踏红谷。
窗外风声阵阵,初夏的风蜿蜒着穿过谷地,卷起枫叶沙沙作响。
白衣人坐在会客厅里,安安静静地,手里捧着一盏清茶。
“裴居士。”门帘后转出两个人,一前一后。当先的冲白衣人拱了拱手,吩咐身后的年轻人行礼。
白衣人裴居士——裴宿檀“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没有对焦,微微一笑如山泉清和:“在下见过赵谷主。杨白小兄弟不必多礼,我们已经见过了。”
踏红谷主——赵阔,从下人手中接过一枚卷轴。
那卷轴很有些分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赵阔道:“这不过是一幅普通人像画,既不出自名家之手,又非珍贵颜料所绘,不知居士点名要此画,有何特殊之处?”
裴宿檀身后的小童上前,将一只紫檀木的盒子交给一旁的赵杨白,然后从赵阔手中接过画作,来到裴宿檀面前,展开。
裴宿檀看不见,但这似乎并不妨碍他欣赏。他伸出手,缓慢地触碰画卷。
这幅画颜料用得很薄——人像画大多如此——常人很难单用触觉感知画中的内容,但裴宿檀可以。虽然纸张微微泛黄,但整张画轴没有丝毫破损,且被装裱起来,显然是主人精心保存的。
“画中女子是家父早年游历江湖时路遇的侠女。家父对其一见倾心,只可惜没有缘分,虽然一见钟情,却无长日可守,只好将其画于纸上,聊以怀念。”赵阔解释道。
裴宿檀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见。他微微偏过头,一旁的小童便上前来,凑到他旁边,在他手心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裴宿檀脸上露出微笑。
他收回手,小童便将画卷收起来。
“此来踏红谷并非刻意,只是在下欲往少林凑一凑今年谈兵宴的热闹,顺路罢了。”裴宿檀此人虽然目不能视,听音辨位的功夫却练得极佳,每每能够找准与自己交谈的对象,仿佛真是对着人家说话似的,且语速和缓,令人如沐春风,感到极受尊重,“向阁下讨要此作并非出自在下本意,实是受人之托,寻故人画像。”
赵杨白:“那居士如何知晓我谷中有……”
赵阔立刻看了他一眼,赵杨白噤了声。
裴宿檀脸上笑容未变,仿佛不曾听见方才那句唐突的问话:“今日多谢谷主,帮在下完成这一桩差事。来日若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还请谷主莫要拘束,在下必然愿尽绵薄之力。”
赵阔:“举手之劳罢了。这画搁在库房里,不过是白白长灰,有人愿意收藏,岂非乐事。居士甚少出山,能见一面已实属难得,在下别无所求,只盼着这不成器的小子能成材,将来若有机会,还望居士多多照应。”
赵杨白皱了皱眉。
裴宿檀当然看不见赵杨白的反应,应承下来赵阔的请求:“杨白兄弟秉性纯善,于武一途又肯钻研,不必旁人照应,已是参天之相。谷主不必担忧。三年前白杨兄弟在谈兵宴上大放异彩,在下还记得,是红榜一百二十名罢?”他鼓励地笑笑,“今年再拼一拼,进前一百应是无悬念了。”
听见“三年前谈兵宴”这几个字,赵阔和赵杨白的面色皆有些许变化。赵阔转头看了一眼赵杨白,后者低下头去掩饰了表情。赵阔在心中微微一叹。
他看向似是完全无知无觉的裴宿檀,礼貌地道了句谢。
待裴宿檀告辞,赵阔终于转头来看向赵杨白。
“你怎么回事,一点坎,还过不去了?”
赵杨白不与他对视,在原地拧了半晌,一言不发地走了。
赵阔:“你给我站住!”
没人理他。
赵阔猛叹气,望着裴宿檀离去的方向,也不知出哪门子的神,片刻后,颇泄气又愤愤地,也转身离开。
出谷的路上。
小童背上背着画轴,推着轮椅,在轮椅把手上,敲出一段节律。
裴宿檀:“带着罢,一路拿到登封去,有人在那儿等我们。”
小童皱了皱眉,又敲了两下。
裴宿檀笑:“嫌重?那今晚给你补一只鸡腿。”
小童的嘴角翘了翘,紧接着又向下一撇,轮椅把手再次响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