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只当笑话听,对季凉调侃道:“凉儿,在众人眼里,你我怕是要有一场血战的。”
季凉狭长的眸子隐着笑意,片刻敛了眉:“小舅舅不舍得打我。”
二公子怔了怔,笑着摇头:“谁教你说的俏皮话。”
“那还不是和他那不正经的小舅舅学的?”阿成在一旁说风凉话,中秋月明,桂香幽幽,一切看似平静又圆满。
可自那之后,二公子连中秋都不回来过了,也不愿结道侣安定下来,季宅上下明里不说却心知肚明,这二公子还是在避嫌,若连他也没子嗣,姐夫便不会忌惮了。
况且他对血缘传承这种东西,从不放在眼里。这些说辞,都是旁人揣测的,二公子自有打算。
又过了四年,季桐魂飞魄散的消息隔了七日,才传到二公子耳中,他无惊无疑一派冷静,不眠不休从南境连夜御剑抵达肃城,彼时初春三月时川黄沙漫天,季宅上下一片春光一片白。
季桐是二公子最后的血亲,从此他对时川真是了无牵挂了,姐姐给他托梦,说自己的结局,是求仁得仁,她是为夫君而死的。
她还嘱咐说,宗主性子急躁暴戾,季凉的沉稳内敛刚好与其互补,他能替代自己的位置。
唱戏的人会入戏,二公子闲来无事也会琢磨,姐姐托梦,除了挂念安抚自己外,是不是也有一层让他不要争抢的意思?人死灯灭,揣测这些也没多大的意义了。
家主与他谈了一夜,季家上下人心惶惶,发完丧,二公子破天荒的没走,在时川一住就住了小半年。
这半年他深居简出,只日日与季凉混在一起,几乎已经到了同吃同住同修行的地步,只有阿成知道他留下的原因,是季凉手腕上深深浅浅的鬼印与背上密密麻麻的鬼藤鞭痕。
“凉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季凉抿了抿唇,敛眸淡声道:“小舅舅心疼我?”
二公子知他打马虎眼,叹了口气也轻笑:“你是我捡回来的,除了我谁还心疼你。”
季凉跟着淡笑:“那就足够了。”
沉默一瞬,二公子终于开口,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凉儿,你可愿跟着我?”
这句话说得极轻极轻,于彼此而言却是压在心口的巨石,二公子给出的这个选择,是违背了姐姐的遗愿,也是违了他的使命与既有的“规则”。
又是漫长的沉默,季凉笃定道:“好……但……”
但现在不是时候。
二公子心中清明,他的凉儿是要遵从养母遗愿,辅佐宗主。似早有所料,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却也松了口气,宿命已为彼此做了选择。
“那我等你处理完这些破事儿,就带你四处去走走,岭南的荔枝江南的枇杷,多是你没吃过的。”
“小舅舅,其实你无须担心我。”
“担心你?我可没这个闲心。”
“小舅舅这次什么时候走?”
“怎的,嫌我待在家里烦你?”
“那一直烦下去好了。”
二公子笑,突然想到什么,笑问道:“凉儿,你可见过决蓝花?”
狭长的眸子眨了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没见过活的。”
二公子面上的笑加深了:“正好,前几日赶回来时,我看到有一处的决蓝花开得正好。”
他口中那处地方,正是当年血战的越良谷,决蓝花生而不祥,只在怨念浸染之处生根发芽,积怨越深,花开得越美,像越良谷这种曾怨念深厚但又被净化过,只存着逝者残念之地,开出的花丰饶妖冶。
时隔多年再度置身越良谷,季凉面上平静无波。
没人猜得透二公子的心思,他唯一的血亲离开了,面上却没深刻的悲哀,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温雅,于事事款款待之又不沉溺其中,仿佛只是一介过客。
他捎了从南境带来的明日愁,盘腿坐在决蓝花堆里,揭开酒坛封泥就大口大口喝了起来,一旁的季凉伸手过去取酒坛子,被他小舅舅拍掉了手。
“你还小,喝什么酒。”
“小舅舅,我今年十七了。”
“嗯?当真?”
“……千真万确。”
“那允许你喝一些,可别醉了,到时候我可懒得伺候你。”
季凉游刃有余一笑,应承道:“我有数的。”
于是舅甥两就着一坛酒,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来,季凉说到做到,喝了半坛子仍面不改色,而二公子原本瓷白的脸如今已有了层薄粉色,连眼尾都染上了淡淡的胭脂红,睡凤眸水光潋潋,似下一刻就能凝雾成水滴出眼泪来。
“凉儿,如今我只剩下你与阿成了,”他说话有点含糊不清了,迷离的望着季凉,神情似哭似笑的落寞:“其实我不该沉溺……我不是故事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