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方知我是我(197)
“朝堂……呵……江湖……楚家在暮河城俨然就是土皇帝,皇室与他有约在先,说白了就是将暮河城当做封地赏给了楚家,所以派遣到此地的官员要么就什么都不做,要么就什么都优先考虑楚家。”
“同僚都说此地官员好做得很,楚家家风清正又是江湖正道,白白领着朝廷俸禄还不用做事,闲差啊!”
“话说回来,倒也不是楚家的过错,时事造就而已,想来我也确实没什么本事,抓不住江洋大盗,擒不住贼寇,平不了祸乱,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全权交给楚家也不错,乐得清闲,在百姓之中口碑是差了些,但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就辱骂朝廷官员。”
所以姚文咏每日连例行的公堂都不必去,只在家中陪着温婉的妻子和娇俏的女儿就好,但他偏偏还是个容不得百姓受苦的好官,说不得连官也算不上,只是个滥好人。
江湖侠士匡扶正义是只在乎惩恶扬善,善后之举,银两安抚都是他来做的,他又揣着读书人的清高,好事不留名。
谢见涯也想起来他初到暮河状告楚家的时候,姚大人还给他塞了几两银子,虽然后来还回去了,但这样的作风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两年前清源山上的试剑大会,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我在此前被暮河城平民状告,勾结地痞流氓,残害羞辱百姓,为官不仁,疏于职守,渎职无能,数罪并列,押往帝京的那天晚上,听说暮河城下的雨特别大,城西的河水都漫上岸。”
“我这个平日里没什么本事的知府失势,妻女在家中也遭了秧,雨夜将犯人的踪迹冲刷的一干二净,后来我在乱葬岗找到了他们母女的尸身。”
姚文咏并未详说,寥寥几句,谢见涯却能感受到他的悲哀与愤怒。
他记得那个日子,秦姑娘一身素白为林孟生夫妇送葬的雨夜,那场雨还真是一场血雨,林月疏,姚文咏,暮河城的百姓,不知几何的人命途骤改,又不知多少人葬送了性命。
“姚大人之后没有追查真凶吗?以督查院御史大人的身份,想查到真相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谢见涯以为只是这样的仇恨还不至于犯下背弃家园屠戮万人的罪行。
却见姚文咏诡异扭曲地笑道:“啊,我忘了跟你说,我一直都知道是谁干的啊!”
试剑大会前日跑到钦差大人跟前状告他的那个李老汉,因为自己女儿与人通奸,卖不了好价钱了,可叹他自己蒙在鼓里,楚家忙于试剑大会无暇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老汉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告到官府。
他查到了真相,却顾及那老汉女儿的名声只让自己夫人去开导了一番,反过来却被他一纸状书状告到钦差跟前。
暮河城哪有能做够五年安安稳稳被调往他处的官员,楚家与皇室的隐秘知道多了总得想个法子将人处理了。
此事皇家有错,楚家和暮河城百姓也不是无辜的。
“就那个李老汉,我家夫人请他女儿作证,为我脱罪,答应的好好的,到钦差大人面前之时却变了说法,这便罢了,我这官做得本也配不上。”
姚文咏小口抿着杯中酒,已有了醉意,双眼迷离,却有着实实在在的恨意。
“偌大的府中并非只我妻女二人,可我被押解进京,府中的仆从护卫也散了,趁着雨夜,他们将我女儿夫人掳走,百般羞辱!”
言及此处,姚文咏仍是胸中愤慨难平,咬牙切齿,“那李老汉,还有他那老实巴交的女婿!”
“我的歌儿,她才十三岁,不堪折磨,奋力挣扎,被他们失手打死夜半抛尸乱葬岗!我那温良贤淑的夫人,强忍屈辱,在乱葬岗吊着一口气,硬生生的被磋磨干净,玉殒魂断!”
“我回到此地之后,四处打探妻女下落,城中人见我如豺狼虎豹避之不及,还是昔日衙门捕快言辞闪烁让我到乱葬岗去找找。”
“她们二人悄无声息的躺在烂肉里,身上青紫瘀痕交加,衣不蔽体,血污烂在衣衫上,夫人将死死抱着歌儿的肩膀,像是唤她起身的模样,可腿上和腰际已被野狗撕咬过,白骨森森啊,死不瞑目!”
谢见涯只是听着就觉得难受,且不说暮河城百姓到底是不是真的视若无睹,道德沦丧,任凭哪个为人父为人夫的人,见了此情此景都很难不发疯。
这怎么?
乱岗坟冢陈僵尸,亲人残躯恶犬食。
此间百姓视无物,朗日更将凶徒蔽。
纾难
姚文咏的酒越喝越精神,赤红的双目像是能滴下血来,却又不想像是说给谢见涯一人听的。
忽地凉风袭来,卷起地上枯枝败叶,一群黑漆漆的乌鸦落到枯死的桐木上,白日黑羽,沉默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