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师(105)
太阳刚刚冒了个头,正蓄势待发。
一身白袍的叶斐沉默着看了一会,缓缓走上前,“公子觉得景象如何?”
“旖丽壮美,风光独好。”
“是啊。我看了许多年,仍觉如此。”土墙低矮,叶斐站在旁边,和坐着的陈清昀一般高。两人亲和谈论着,仿佛一对忘年交。
地天交界处金光愈盛,铺染层云,硕大一轮耀眼红日升起,给万物添上一抹生机。
“光明驱走黑暗,万物得以存在。可惜,人们总是忘了这一点。”叶斐感慨道。
纨绔公子陈清昀仰头看着尚有几颗稀疏星辰的天空,“先生言重了。若非这光,眼里又哪有什么景象呢。我只知这世间山美水美,珍馐万种。人生一瞬,哪里有空思虑其他。”
“公子倒是通透。”
陈清昀也不谦虚客套,笑了笑回应,“先生这地方,仿似前人所说的“世外桃源”。即便是亲眼见过了,也不知会不会像文章里说的再寻不到。”
叶斐直视着炫目霞光,淡然道:“这世间哪里分什么里里外外,不过都是一方土地而已。只要人在,又有何不同?”
“这倒也是。”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叶斐忽然开口:“陈公子,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就凭两人之力,居然带领这么多普通人穿过石林。只不过,离家千里之远,你父亲想必十分忧心吧。”
大张旗鼓召集人,自然也做好了反被调查的打算。陈家名扬天下,想查到他不算太难,这么些日子,也足够试探一下对手所掌握情报的程度了。现在看来,这帮人虽然与世隔绝,但对外界的了解和传递消息的手段上显然都已布局成熟了。陈清昀并不觉得意外,因而面不改色的含糊应道:“劳先生费心。在下从来顽劣,家父早已习惯,只不知是否给贵地造成麻烦了?”
“麻烦还不至于。你同你父亲的确大不一样,他是个沉稳的人,绝不轻举妄动。”
“若同他一般,岂非太无趣了。”
叶斐露出了笑容,转头看着这个年轻人说:“枯燥,但不会犯错,这往往是年轻人们体会不到的事情。人总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学会成长,而陈公子这一步,虽让人意外却也过于鲁莽,容易弄巧成拙。”
“哦?愿闻其详。”
年轻人清澈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情绪,叶斐暗觉可惜。这样的人才,若能收为己用,必将成为最锋利的剑。只是……来不及了,他已长大成熟,不会轻易改变。即便真如传言所说此人无心接任秩序师,却也不能成为值得信任的伙伴了。
“这里实在是个危险的地方,既然陈公子带了他们来,还请务必送大家平安返回。此外,凶险暗藏,公子应当知晓。不知你那位暗处的小朋友,现下如何了。”叶斐面色如常,语带关切,不像威胁,反似忠告。他也并不在意陈清昀的回复,一切已尽在掌控之中。而陈清昀全无反应的反应倒也在他意料之中,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城府,更让人觉可惜。
陈清昀心下却是不安,远山早在两年多前就往西北来了,况且他仅十三岁就成了正式的继任秩序师,为人低调谨慎,侦察与反侦察能力都极强,按理不会暴露才对。这老家伙竟是如何知道的?抑或只是使了一招兵不厌诈?
瞬息间无数念头闪过,栾平和谢娘子他们这几日未曾对人说过什么,沙坡头就几户人家,根本不知道外来者的事情。那么,是更早之前在长河时就被监控了吗?长河镇人多眼杂,有巫师混在其中很正常,只是远山向来以游学方士处世,应该不至于引人怀疑。现在的问题在于,远山的真实身份是否被人知晓,而他们所掌握的情报又有多少?
巫师匿世已久,在那次大混战后所剩无几。经七八百年,究竟发展到何种程度……秩序师们对此知之甚少。想到此处,陈清昀暗觉惊心,敌在暗我在明,秩序师之间盘根错节的势力关系和经年累月积下的种种问题,可谓是内忧外患皆重。那么,巫师对秩序师又了解多少?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陈清昀,忽然有种他面对的也许是远远超出他理解范围之事的感觉。这个叶斐所以为城府极深的少年人,其实也不过十七岁而已,比之常人算是饱经世故,可在这些历练沧桑的老人眼里,还只是个孩子。
陈清昀的确还只是个年轻人,他放浪形骸的处世态度源于叛逆,却也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脱离幼稚的逆反心理,慢慢沉淀为少年的信仰。虽然家规祖训严苛繁杂的陈家仍是他无法挣脱的枷锁,可有一个人在潜移默化中悄然改变了他对枷锁的看法。那个人背负着更为沉重的压力和责任,只是踏实稳重的一步步往前。陈清昀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被束缚的沉重,只看到这人毫不犹豫突破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