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之莲(273)
我摇头:“习惯了,抚琴的姿势。”
提到琴,我能明显感到我呼吸变粗、心跳加快,我紧紧抿着嘴唇不再开口。因为我知道,一旦开口,我的愤怒和哀怨就会从口喷出,像一柄利剑伤害身边所有人。
前几日大贯劝我坐椅子,说等我抚琴再坐席,我将他臭骂一顿,差点拳脚相加,他才不敢再劝。
此时秀秀竟淡淡“哦”了一声,没有多言,大约是大贯提醒过她。
听着簌簌竹音,我渐渐平静下来。我想秀秀是个好侍婢,至少不像大贯那般多嘴,不会主动唠唠叨叨,不懂看主子脸色,更不会忘记谁是主子谁是家仆。
我对秀秀多了份好感,不由自主的攀谈起来:“你之前在哪个院里?”
秀秀的声音依然很轻很淡:“二房。”
我愣了愣,一般下人都会称父亲继室的居所为湉院,称为二房的难道是隔壁我二叔家么?府里伶俐的婢女不多么,为何父亲非从二叔家借人来?
“难道你是颖欢派来的?”
“颖欢?”秀秀的声音竟然有一丝惊讶。
“我二叔家的女儿颖欢啊。”
秀秀沉默良久,才轻声道:“不是。”
“那便是湉院?”
“湉院?”
竟然还不是,我有些纳闷:“宗府哪里是二房?”
沉默片刻,秀秀道:“不是宗府。”
“那是哪里?”
秀秀反问:“公子定要知晓吗?”
我愣了愣,或许她有难言之隐,便道:“那算了。”
我从未缠着别人问人家的生平来历,觉得那是件极为失礼之事。大约是独自一人久了,我竟渐渐隔离世事、忘却俗成,脾气也越发怪异了。
我冒犯了这姑娘,人家作为婢女自是不会说我什么,我作为主子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能在心中自我检讨一番,不敢再轻易开口。
秀秀也不出声,我们两人就静静的坐在院里,听着彼此轻轻的呼吸声。
到了午膳时间,没了视觉,我只能用勺进食。之前大贯会给我盛半碗饭半碗菜,我便一手举碗一手用勺扒取,我能想象出我现下的模样,像一个垂髫孩童,或者一个毫无教养的田舍汉。
秀秀不一样,我拒绝她喂我后,她便在我左右手中各塞入一碗一筷。
我茫然的伸出筷去,自然夹无所获,尴尬道:“你是真将我当常人了。”
秀秀轻轻拉扯我的手臂,我感到筷尖碰上硬物。
“公子也要将自己当常人才是。”
我心中一动,是啊,只有我自己都忘却我是盲的,别人才会真正将我正常视之。
于是我尝试夹取,秀秀会适时告知“夹住了”;我提筷,秀秀会提醒“夹紧”或“夹稳”。
我张嘴迎食,动牙咀嚼,原来是一片甜瓜,竟比以往吃过的都要甜美。
“公子成功了!”
秀秀的声音中第一次泄露出一丝情绪,否则我都快以为她是个冷淡的女子。
我也笑起来:“成功了呢。”
我满怀信心的再度伸筷出去,却再度扑了个空。
没有嘲笑,只有一只纤巧的手扶住我的手臂,轻轻向左边拉动几寸,筷尖立即触到实物。
“公子已经很接近了。”秀秀鼓励道。
我想,秀秀果然是个体贴人,难怪父亲将她送来。
在秀秀的协助下,我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顿饭吃得无比艰难漫长,但渐渐对分寸之距越发敏锐了。
以前练剑时,也需对分寸毫末掌握精准,否则容易误伤旁人,不过那都是凭借眼功之利,如今我只能依靠身体的惯性与记忆,辅以耳鼻之力,虽比以前难上许多,但也不算毫无基础。
习惯了一盘菜的位置,秀秀又告知其他菜的方位,拉着我的手臂逐一触碰。不过是几盘子的事,能难过一曲吗?我信心大增,努力凭借己力,吃上所有菜肴。感觉腹饱后,我继续伸筷练习,不过夹上菜肴后只用舌舔舔,证明与所料不差后便弃入碗中。秀秀一如既往的耐心陪伴我。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膳时分,待大贯来时,先是惊道:“公子还在用午膳?”
旋即他果然惊道:“公子眼好了?”
我面朝他的方向指指脸上的白绫,他果然更是惊讶:“公子真是厉害啊!”
我笑笑,说:“是秀秀厉害。”
大贯走过来,道:“秀秀姑娘费心了。”
我略有疑惑,大贯何曾对府中的侍婢如此客气?
只听秀秀答:“应该的。”
大贯问:“姑娘一直陪着公子?用了午膳否?”
我这才想起秀秀陪我练习了许久,竟未进半点水米。
我慌忙道:“秀秀用我的饭罢,我便不必了。”
“是呢,姑娘拿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