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之莲(274)
大概接过了大贯的食盒,秀秀道了声谢。
大贯道:“姑娘辛苦一日了,公子接下来交给我吧!”
“好,”秀秀应了一声,却没有脚步声响起,像是迟疑片刻后又开口对我说,“明日有位医者来为公子瞧眼睛。”
我沉默不语。自我盲后三月间,统共经历了不下百位“神医”、千数“金方”,除了明显招摇撞骗的、和号称经年方愈而不知好坏的,其余大多数都是寻常之辈。寻常并不意味着医术鄙陋,恰恰是有口皆碑的众口铄金,更让人心灰意冷。我再也不愿一次又一次的听到“治不好了”的断言,一次又一次心生希冀又旋即破灭。
可是秀秀是个好姑娘,就算是父亲的授意,我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一次,就容忍她一次。我说:“好,领来罢。”
果然大贯喜道:“太好了,公子又肯瞧医了!”
我固执道:“只此一次。”
大贯呵呵笑:“一次也好。”
秀秀道别走了,由大贯服侍我沐浴更衣。
我问大贯:“秀秀是个小姑娘吗?”
“是呀,怎么?”
难怪她不便晚上来,我说:“无事,就是听起来她身量不高,至少比你矮上许多。”
“公子耳力越发厉害了。”
“比颖欢还小么?”
“小着呢,何止不高,个子待长着呢!”
可秀秀却比身边其他年轻女子要稳当、体贴得多。
次日有好几个人一齐来到院中,我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这便是犬子长吟。”
秀秀扶我站起,我朝来人的方向略略拱手,也不想说话,让秀秀扶我进屋。我端坐在椅子上,听见秀秀轻轻的脚步声出去了,另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踏进来。
来人身上有明显的药味,他一言不发、直接捉起我的手腕把脉,然后解开我脸上的白绫,粗糙的手指并不温柔的触上我的脸颊。
他在我眼眶周围摩擦片刻,然后简洁利落道:“睁眼。”
我努力做了睁眼的动作,可是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仿佛我根本未能抬动眼皮。
“不要动。”这人语气不耐,一手锢住我的下颌,一手五指撑在我右眼周围。
他应是仔细看着,沉默无话。
我渐渐分神,听着屋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生前所托,我自是尽心而为。”这是一个好像在哪里听过的男声。
“此事与我家脱不了干系,贵府仍能宽宏大量、以德报怨,我真是感激万分、无以为报。”这是父亲的声音。
“哪里,是我们给大人添麻烦了才是。您放心,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带来的,这位是百草谷的慕二先生,不久前与我一道出海来,是信得过的。”
“既是您带来的,自然是极好的。无论结果如何,您和慕二先生的大恩我都铭感在心、毕生不忘。”
“大人言重了。我也望公子早日复明,那就皆大欢喜……”
原来百草谷的神医啊,的确是久仰大名。若是他都断言无治,那我真就可以死心了罢。
“有治。”耳边仿佛一声惊雷乍响。
慕二先生从我眼上收手,道:“只要你一丝不苟依我之言,我保你三年重见天日。”
“什、什么?”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我竟一时不敢置信。
“每日两次洗眼、上药,睡前一次,睡起一次,两次药膏不同,务必区分,切记三年一日不断,否则前功尽弃、再无转机,”慕二先生冷静道,“药膏敷于眼睑之上,以纱布固紧,由此不能再睁眼。”
末了,他淡淡加了句:“三年之中,你便当从未生过眼睛。”
不待我的反应,慕二先生径自出去了。立即听到屋外传来大贯的欢呼声和父亲的感激声,还有一个细不可闻的声音隐约是:“谢谢慕神医,谢谢四老爷……”
我回过神来,真的能治吗?我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很痛,是真的。我忍不住捂住面颊,欢喜得痛哭起来。
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近,来人惊喊道:“公子不能哭!”
秀秀疾步近前,扯开我的双臂,用丝帕为我擦泪,哀声说:“求您别哭了,神医说不能沾水、不能刺激眼睛的。”
我忍不住张开双臂,用力将面前的人搂进怀里,发自肺腑的感激道:“谢谢你,秀秀!”
秀秀只略微挣扎下就不动了,沉默片刻,她才轻声说:“我没做什么。”
“如果不是你,我是不会见这位神医的。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希望!”
秀秀突然间使力一推,脱开了我的怀抱。
我这才反应过来,慌忙道歉:“对不起,是我失礼了,你千万别放心上。”
“没事,我跟公子一样欣喜,”秀秀依旧轻言细语,似乎并未恼怒,“只是突然想起些细节处,需去请教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