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65)
那裴参军年纪极轻,只怕还不到二十岁,脸皮也比那车夫薄得多。闻言竟将头一撇,不敢看我似的,含糊道:“……我没赌。”
那车夫笑嘲道:“坐庄收钱的时候不害羞,这会见了正主,倒害起羞来了!你们那破城要水没水,风沙又大,我劝你趁早把那二两银吐出来,给人家多备几件兜帽是正经。这么白白嫩嫩一位仙君,若教风沙吹坏了,他那又威风、又厉害的师兄追究起来,可没你好果子吃!”
裴参军听了,把眼觑了我一觑,却不说话了。临到下车时,才忽然道:“……我们拿你打赌,你不生气?”
我失笑道:“皮相而已,有什么可生气的?”想他们若是知道我从前是个面容丑陋的糟老头,只怕连手中的赌盘也要骇掉了。
车入黑水城中,守城的参将闻讯而来,听裴参军道明来意,干瘦的脸上不禁浮现一丝诧异,复又欢喜道:“好极,好极!咱们黑水城何德何能,竟一连迎来两位仙君。这可把老史他们都比下去啦!”说着,便唤人去请另一位过来相见。
我不曾想还有其他修士在此,与裴参军对视一眼,均感意外。回想徐总兵之言,料得是一位其他宗门的前辈,忙敛裾以待。
这黑水城城关极为粗陋,连路也只用黄土草草填塞,城垛上却布有破烂黑篷数顶,想是为阻隔风沙之用。少顷,一道雪白的身影从城防大营中缓缓走出,面容沉静,步履如仙。连那污结发黄的布条,在他身后也如盛开的琼枝一般。
我简直不愿相信,垂头使劲揉了揉眼睛。
只听那车夫在身后喃喃道:“去了一位仙姑,又来了一位仙姑。裴、裴参军,这……总该是位仙姑了罢?”
第二十七章 你是在躲着我么?
我吓了一跳,忙向他们使个眼色,摇了摇头。叶疏容貌向来昳丽无匹,我在不知梦幻境之中,便见他屡屡因生得太美,惹来一身烦恼。犹记他当年一剑一个,杀得精光,只怕不喜旁人多看他一眼,更不必说对他评头品足了。
叶疏看向我,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当日梅树毁落,我气竭声嘶,不过是他眼前扬过的一片尘沙而已。
他竟还叫了声:“师兄。”
我也只得强笑了一声,道:“……想不到你也在这里。”
那参将姓刘,闻言一拍大腿,喜道:“原来二位是旧识,那就好,再好也没有了!”原来城中正逢时疫,城防官兵多有病倒的,已将寓所尽数占满,仅剩楼上一间空房,已给叶疏住了。刘参将见我忽然到来,先自发愁无处安顿,此时方松了一口气,亲自引我上楼,又一迭声地唤人送被褥铺盖来。临到门前,又顿了一顿,挠头笑道:“只是我们这地方太也简陋,对不住仙君了。”说着,便将一块半黑不黄的门帘掀起。
门帘启处,只见地上沉积着一层黑腻腻的老泥,墙上更是连窗也无,只开了个拳头大小的破孔,照进几缕天光。桌椅之属破旧已极,说是几百年前的古董也有人信。靠墙处有个黄土砖块砌成的台子,大概就是床了。惟有床上铺的一卷玉色丝席不染纤尘,想是叶疏之物。
我本要借口向他请辞,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这样一来,只怕叶疏又当我有什么猥琐之思,待他一转身,便抢先道:“是大师兄让我来的,我全不知你也在此。早知你来,我就不来了。”
谁知叶疏看了我一眼,开口道:“你很不想见到我?”
我被他一句话堵住,只觉怎么说都不对,只好生硬道:“倒也没有。”
叶疏才道:“此地与叶家先元祖大有渊源,故而派我过来查探。”过了好一会,又淡淡道了一句:“那就好。”
我也不知好从何来,照我看来是半点也不好。正逢裴参军替我送了一床沉甸甸的大花被子进来,便要动手将叶疏的丝席挪开。我忙将他拉到屋外,只道我不用这些物件,让他重新送回去。
裴参军抹汗诧道:“不用?仙君莫看现在又热又晒,夜里冷起来,那湿寒直透入骨头缝里,挡也挡不住的。那些患了病的,一人盖三床棉被还直喊少了。不瞒你说,军中的被子早已抢光了,这还是找民间的大娘临时打的,花布面子也是大娘自家的。她还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可弄污了,她还要留着给她儿子……”
他忽而一顿,黑红的脸上露出一丝忸怩之色,住口不说了。
我一听如此珍贵,只得郑重收下。再遇到刘参将,便问他将士们身上有何症状,是否有人照顾。人手不足的话,我也可去帮忙。
刘参将圆张了嘴,连连摇手道:“仙君身份高贵,如何能做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