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玉如意(135)
有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又从哪里落下:繁生,你要失去她了。
繁生颤抖着,看着床上的她一脸迷惑等待答案。慢慢从床上站起,看着她,慢慢走开,出了门,不敢看她。
安如静静看着那个男人从激动,到等待,到震动,到苍白。
转头床边那两个同样苍白的姑娘,咬着唇,极力克制,犹豫着,最终还是轻声问道:“如夫人,你,还记得末蕊么?”
安如淡淡地笑了,渐渐找到自己的声音,柔声低语,“你放心,我会吃药的--你能扶我坐起来么?”
坐起来动了动身子,又同那两个丫环说了会儿话。外面脚步声动,仿佛有脚步簇拥而来,却……听不见人声?
安如皱着眉头,问末蕊道:“是不是有人来了?”
正说着,房间的软绸帘儿被掀了开,从屋外转进几位华服妆重的妇人来。安如瞧见暗暗惊心,摸索着就要下床,却被为首的一个连忙制止,并命末蕊箴儿服侍安如仍旧在床上坐好。
安如受宠若惊,含笑道谢。再不敢多说。
大夫人此刻拉着安如的手,坐在床沿上,细细看着,方点头欣慰道:“看气色也好许多了。”
二夫人坐在床前搬来的绣凳上,附和道:“要不是爷说妹妹身子大好了,我们在外面还不知担心成什么呢。”说着,就拿锦帕抹眼泪,又勉强笑道:“看我,又提那些不相干的!”
大夫人道:“我们也不知道,你当日竟受了那样大的委屈,真真叫我说不出来的后悔……爷懂什么,他就是瞎子一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你千万要好好爱惜自己才行,想要什么想吃什么,都不要怕麻烦。”
安如点点头,“我,我会的。”看着众人一副欣慰的模样,又道,“谢谢--姐姐挂心。”
二夫人道:“妹妹现在感觉怎样,可还有不舒服的?”
大夫人亦问,“爷总是担心,怕你有什么不好说的,现在都不是外人,真有不舒服,同姐姐说说?”
安如含笑辞谢,“都好着呢。”
大夫人同二夫人对视一眼,轻轻叹一口气,“也好,府上什么都有,你且宽心养病,涵哥儿那里有奶娘照看,不妨事的。”
又略坐了坐,说了些安慰的话来,才道:“老夫人那边问了好几遍,我们都替你遮掩过去了,只说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又受了热症……爷也都关照着呢。”
于是领着一众人离开了。
房间里又陷入低沉的宁静。安如靠在大引枕上,淡淡眯着眼睛休息。听见外面轻轻的脚步,满月窗外挂着的鸟架上黄色的小雀儿茫然地乱叫。
窗下案头上放着些书卷,整整齐齐,靠墙里书架阁里,缃黄牙签垂落,轻柔的风儿一吹,零落闪摆。
好像画儿一般。
安如撑着下颌,歪着脑袋瞧着一溜儿丫鬤举步无声,床前搬来小桌,有条不紊地摆膳,末蕊微微笑着问她要吃哪一样。
“时鲜的小菜,凉拌的豆丝,梅菜小炒--剩下的分下去罢。”安如看着末蕊,甜甜地笑道。
菱儿、碧珠鼻尖均一酸,念及并州的日子,含泪垂首下去吩咐。
安如自己执着调羹,一口一口送着暖粥,让末蕊也坐下。不敢违抗,只坐了一半的床沿,慢慢为如夫人布菜。
“我,是不是说梦话了?”安如含着小菜,慢慢咽了下去,瞧着她。
末蕊心中一涩,勉强笑道:“主子一直都在跟前守着,连外面的事都拖在这里做。”
安如顺着她的眼睛看向书桌,堆积如小山的卷宗,砚中浓墨尚未干。
“您一直在唤爷的名字……喊救命,救宝宝,闭着眼睛都在哭……”末蕊倏然流下泪,“您一哭,涵哥儿也跟着哭,爷,爷不让我们进来……”
“不让你们进来?”安如低低念着,放下碗筷,淡淡倚在床壁,垂首不语。
传说中,天时地利人和之时,会有奇迹发生。安如没有得到本尊的记忆,却解开了故意忘却的往事。是幸是不幸?安如自嘲,原来自己也会骗自己。
天色一晃而黯淡。繁生醉醺醺地从外面进来,不由分说扑上床紧紧就抱住安如死不放手,浓重的酒意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嘴里念念不忘,“我只要抱着你,你就会原谅我对不对?每次我抱你你就不生气了……我抱着,我抱着……”
安如闭上眼,由他折腾。
他其实只是想抱一抱,怀中的感觉是热的,是软软的香香的,是除此之外再也不会有的。只是想,抱一抱。
“我不认识你。”安如闭着眼,藏在他怀中,喃喃说话,“我不认识你。我有我的世界,我的生活,原来都好好的。你知道么,忽然,有一天,睁开眼,全部都黑了。”
声音柔软,流进你的心里,难舍难分,“我以为是在做梦,呵呵呵……我被卖到了那种地方,肮脏,恶心,我甚至连绝望都没有了。有人买了我,爬上我的床,压着……欺负我。我不知道他是谁。”
“我不认识他呵!”
“甚至不知他的长相。”
繁生的心在颤抖,不敢听,不想听。不能放手。
“我不爱他。”安如哽咽,紧紧抠着繁生的手臂,“我有了他的孩子,他却不知道。我身子重,他还不放手,日日夜夜要压着我。我不敢爱他。”
“他错手推了我,撞在硬木上,伤了腰,把孩子摔出来了,他却不知道我、我快死了。……我就想,当时若是死了,就不用这么难受。我若是死了,就不会不忍心,会走的踏实。呵呵呵……”安如将额头贴在他怀中,滚滚的泪水隐藏,“就不会想知道,他有没有、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天。”
第十六章 给自己的后路
最后还是睡着了,也许是躲在他怀里不想出来罢,闷热的天气,粘腻的汗水交流,难受得到处都是。安如嫌弃地闷闷一哼,翻个身往床里稍凉的地方挪了过去。
这没清凉多久,另一具滚烫的身子还是锲而不舍地缠了上来,围围将小女人娇小的身子圈起,乐此不疲。
安如懒得动,象征性抗议一两声。还是抵不过铺天盖地的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繁生感受到她的顺从,欣喜地将头重新埋在那白嫩的颈窝里,双颊相贴,温柔地吻着,亦随心黏着睡去。
凤章的药只吃了三两天便无事了,因只是精神上受创,缓过那一晚,安如心情渐渐好起,身子也跟着恢复。只是繁生还想着那些灵药,被凤章狠狠敲诈了一笔,才讨回上次帮安如安胎生养的消耗。葴儿倒是日日都有补汤,丝毫不敢懈怠。
每每到大夫人或者其他姐妹前来探望时候,总是药不离手,弱风扶柳一般不禁。老夫人常常派了人来瞧,总是叹息这孩子身子怎么如此弱。
只有安如一个人安之若素,请安那种事不是人干的,能躲则躲。左右有人前面挡着,甚至帮着作假,且夫人们自然有正经事做,大多时候都是遣了丫头过来问安,自然不必相见,安如的日子终于又回到当初并州时候,清闲安逸。
繁生恨不能每日里窝在安如跟前,做事行卧也不分离,直叫人嫌弃。
安如从涵哥儿那边过来,就瞧见那人优哉地晃在躺椅上,手中拿着什么书卷津津有味的瞧着,头发也不梳起,只一根绸绳在脑后总系,散漫地不成样子,不禁嗤他,“怎么不去梳头?”
摇摇走到书架阁边上,却怎么也找不到昨日看了一半的那本传奇,回头问他,“你看见我昨天看的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