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大地(70)
我俩进屋时,屋里已经热闹得不像话。我脱了鞋,正准备猫到沙发上去,就被舅母拉进了厨房,塞了一个红鸡蛋给我,说要是饿了就先吃一个垫垫肚子。
按照往年的惯例,正式开始吃年夜饭时,我是坐不到餐桌上正式的席位的,总是同表兄弟姐妹以及子侄们另外坐一个小桌。
而今年,舅母在帮忙上菜时,大嗓门地问我要不要上大桌喝两杯。
我顶着轻微的耳鸣,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五十二度的酒瓶子,连忙摆摆手,示意我还是坐小桌上。
小桌上,两个侄子正是狗见狗嫌的年纪。我刚放下筷子,便被推着一道出门。
我说得先同长辈打声招呼,便穿过小长廊,绕到餐厅里,还没冒出头,就听到餐厅里热闹非凡,嚷得我忍不住纳闷这分贝过了十点半是否够得上扰民。
而我也透过一个刁钻的角度,看到了墙柱后的我的母亲。
我忽然停了脚步,在这两头热闹的世界里,卡在这狭隘的方寸间。
她身边尽是热闹,我的外婆正拍着她的手,偏着头同她说话,她也在聆听的间隙里偶尔回答几句。
有些奇怪,在我眼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很多情绪的人,同她的兄弟姐妹都不太相似,甚至让我一度觉得她待她的女儿过分冷淡。
所以在我的想象里,她同这样的场面应该格格不入。但事实上,以我的双眼来看,此刻的她有我平日里很少能在她身上见到的温和,她没有成为这个画面的突兀点,她本来就只是这热闹画面的一部分。
我忽然有些想知道往年的她的表现,是不是也同现在一样。
可惜,年岁吹熄了我寻得往日踪迹的烛火。
不过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惜。
母亲终于感觉到我的目光,于是偏了偏头,向我看来。我靠着墙,抽出抱着的胳膊,指了指往外奔的孩子们,又指了指屋外。
她朝我点点头,口型说的是「去吧」,然后就不再看我,继续冷清又热闹地坐在她的位置上。
孩子们像傻狗追着自己的尾巴,绕着游乐设施打着转。我在嬉笑声的外围,折着腿挤在局促的塑料小马驹上,仰头看着,发现天上的星星很淡。我吐出一口气,小液滴都足以盖过天上星星的光芒。
迎着寒风,吹得脸发僵,我好半天才鼓足了勇气,把手从温暖的口袋里掏出来,然后摸出手机,给我的男朋友致以新的一年最诚挚和美好的祝愿。
祝愿我的精灵男孩,远离世间的一切烦恼,能够永远快乐。
正月头几天,母亲放假在家。我们中途一起去看过一场电影,就在新开的影院里。
其他时间,我们互不打扰地窝在家里,多数时候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到了饭点会默契地会聚在餐厅,稍感慨下过年期间惊人的菜价。
除去不时响起的爆竹声日复一日地促使人的心肺功能愈发强劲以外,生活整体上安静又不至冷清。
初七过后,繁华的城市走过她一年中最为冷清的时刻,又缓慢地热闹起来。
母亲一早便去上班,我则舒服地赖床到九点出头的光景,才顶着炸毛的头发,懒洋洋地开始洗漱,吃早餐,收拾干净自己的房间,又简单打扫了下家里的卫生,最后回头看了眼金色阳光下的浪漫浮沉,道了声「再见」,这才踏上回校的路。
林季阳跟着篮球队外出参加比赛,在开学两天后才回到学校。
他比赛结束回校时,我正坐在路边花坛上晒太阳。
伸缩门缓缓收紧,大巴使不上劲似的吃力加速,艰难地晃到我所在的这条路上。
透过发黑的车窗,我看到倒数车座的位置,林季阳正坐在那里,扒着玻璃,视线刚一捕捉到我,便咧开嘴笑了,像只成了精的猩猩,而我拿着香蕉。
猩猩的大眼里写满了开心,看上去恨不得脚蹬窗口纵身跃出。
万幸车窗是封闭的,于是直到车子稳稳停在路边,「噗」一声打开车门,猩猩才蹿了出来。
我晒太阳晒得久了些,整个人懒洋洋的,废了吃奶的劲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颤巍巍的同时,忍不住感慨我老了以后可能做不了蹲下起立这个高难度动作。
也不知林季阳是怎么做到的,位置坐在最后,居然抢在前几个下了车。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飞快到了我跟前,笑得无敌灿烂,连带着我也忍不住弯了眼睛。
还没来得及展开一番亲切的吐槽,便被他抱着腿离了地,带着转了两圈,在别人的哄笑声中吓得魂不附体。
我忍不住摸了摸额头,挡住脸,又有些忍不住笑,“快放我下来。”
他还是抱着我的腿,摇头,继续笑,“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