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大地(87)
母亲接到外婆的电话后没多久,就赶了过来,苍白着一张脸,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头发上还挂着零星几点未化的雨水。
看清法院文书后,「嘭」地一声砸下钥匙,冲进了房间,推开门的动静很大,门撞到门碰,发出巨大一声响。
外婆跟着走了进去,没一会儿,房间里便传来不小的喊声。
我放下碗筷,在椅子上不安地坐了会儿,没有追过去。抬腕看了眼时间,放下,没过几秒便忘了才看过的时间,便又去看。
有些焦躁地起身,在原地走了几步,感觉做什么都不对,最后干脆收拾起碗筷来,还想着碗可一点不经摔。
门里传来母亲的声音,我听见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谁给你的脸」「在外面找姘头」「跟我打官司要钱」之类之类。
我听了两耳朵,也跟着生起气来,然后点点头,在内心默默地肯定多吃了许多年盐的外婆的人生经验。
我又想着,我好像从没见过母亲这样生气。
我收拾完餐桌,把碗摞成一摞,放到洗碗池里。打开水龙头,大致冲一冲,挤出洗洁精,挨个抹一遍,最后再用水冲净,沥干,摆到碗筷架里。水声停止,屋里的争吵声还没停下。
楼下,有奶奶辈搬着小椅子,坐在雨檐下聊天。
年轻的母亲用婴儿车推着家里的孩子,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渐渐地隔开了所有的声音,唯有视线中我自己的一双手,因为冷水的缘故有些发红发肿,看起来干净,但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还残留着滑腻的感觉。我忍不住纳闷,我的手怎么总是干净不起来呢。
从外婆家离开后,母亲脸上的气愤还没有消,但还是和我一道去了地铁站。
一路无话,只在分别时对我交代说,她在八月初会调任到J市,我留在这里的话可以住在外婆那里,也可以在她安顿下来以后,一起到J市住。
我问她以后还回不回来。
她的眼神有些空,说短期内会一直留在那里。
我点点头,“那我和你一起。”
她的脚步停了停,脸上的阴霾散了些,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又轻轻推了我一下,说可以走了。
我被推得向前趔趄了一小步,回头问了句,“你怎么回去。”我还记得回来那天,母亲开着同事的车来接的我。
她说她一会儿叫车。
我这才走上了扶梯。
自动扶梯到了二楼的位置,我拐过转角,从窗户悄悄地向下看了眼,她在原地站了会儿,便掏出手机来。
我存着看到她坐上车再走的心思,没成想几分钟后出现的并不是出租,车停下后,驾驶员下了车,绕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虚虚揽了揽她的肩背,送她坐上了副驾驶。
是被默许的隐约亲密。
直到车开走,开到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我还是呆呆地杵在原地。
那一刻,我好像也说不出自己在想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停留在拨号的界面。
我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视线盯着光屏,企图让大脑开始运转,但只感到一阵阵眩晕。
两秒后,我拨出了号码。
嘟——嘟——
两声机械音后,电话被接起。
我听见自己在问,“坐上出租了吗。”
她那头传来一声含混的答应,然后她问我,“是不是忘带了什么。”
我沉默了片刻,紧接着笑了起来,“没有,妈妈……”我喊了她一声,“到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报平安。”
我没有听她的答案就挂了电话,生怕再多说一句,便会暴露了什么似的。
地铁站没有给我坐的地方,我便靠着墙,然后慢慢垂下了脑袋。
外面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是永远不会停。
这是个失败的小长假,原本计划好要询问的事情一件都没有问到,还签收了一份开庭通知,收获了新的负担。
我回到学校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于是通过手机向母亲表达我帮忙的意愿,她只回我一句「你管你好好学习」,这让我感到挫败。
我自我安慰一般猜测着,大抵是她正在收集对父亲不太有利的证据,而又并不希望我看见他们争锋相对的缘故。
清晨,室友三个人去上早课,我一个人仰面躺在硬板床上,屋内还残留着前一夜空调的热气,烘得我的脸颊微微发烫。
躺了许久,直到我担心自己的肠胃饿出毛病,这才僵着四肢爬下床。
买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回到空荡荡的宿舍,沉默地吃着早饭。
一口豆浆吸得有点猛,我被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明明空荡,却好像被扼住了喉咙似的,只剩下越发剧烈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