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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宫(8)+番外

我决定调一个战战兢兢的神色——对高高在上的皇帝来说,这种神色最为保险,也最为普通。

“看来宁选侍手艺的确好,这百鸟裙不到两个时辰就可以完工了。”夏侯辰绕过我,来到了绷架之上。

“是的,皇上。”我抬眼望向他,又略有些惊慌地垂下眼眸。

哪知道他一把将刚放上绷架的百鸟裙扯了下来,回头向窗外道:“摆驾兰若轩。”

他说完带头就往房门走。康大为捧了外衣给他披上。众人凑拥着他走到院子里,忽地停住了。夏侯辰回过头来望着我,“还不跟上?”

我这才恍然大悟,忙提了裙摆跟上去。走了几步,才发现连着金线的那根银针还被我拈在手里,忙又跑回去放下了银针。这一来回,那一群人便又走远了。

我迈开两条腿,小跑步地跟上,忽有所感,一回头,看见灯火阑珊之处,师昭仪披一件雪狐领的长袍,斜倚在廊下的红柱边,见我望她,却只是微微苦笑,然后转了身,悄无声息地回屋,那雕花木门缓缓地关上了。

轿子就停在醉霞阁的外面,夏侯辰早上了銮轿。我忙又紧赶了几步,站在銮轿的旁边,等着起轿跟着前行。可等了一小会儿,众人却不见行走的迹象,我心想,为何还不起轿?

却听得康大为颇清晰地猛咳了一声,在黑夜里传得老远。

我侧头循着康大为的咳嗽声望了过去,却见一只手伸到了我的侧面,大拇指上戴了一只硕大的玉扳指,可能伸了好一会儿了,再往上望,虽有气死风灯照着,夏侯辰的脸色与黑夜融为一体,当真如锅底般。我忙伸了手,拉住他那只伸出来的手,正想顺势上了轿,却冷不防他手一松,我的脚刚刚踏在轿门框上,这一下子站立不稳,头往后仰,咚的一声,后脑撞在青石板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没有人来扶我,夏侯辰叫了一声“起轿”,轿子往前走了开去。他淡淡的声音从黑夜里传了过来,“如果朕到了兰若轩,尚不见你,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我一骨碌爬起身,顾不得头上的发髻散乱,跟在他的轿子后面小跑步地跟了上去。那轿子却走得飞快,见我跟上,又加快了速度。因为要去见皇后,今天我换了看起来端庄些的厚底鞋,却不利于奔跑,眼看轿子转了几个弯就不见了踪影,我欲哭无泪。

想了一想,看来按正途回兰若轩必定是迟了的。因为前段日子我督导尚制房替换全宫的窗纱,差不多每个宫都走遍了,皇上他们所走的定为官道,七弯八拐的,如果我走一条直线,直接回到兰若轩,想必得行。只不过,如果要走直路,一定会经过皇后的昭纯宫,刚刚摔了一跤,头发都散乱了,可千万别让皇后宫里的人看见了。想想这个时辰,她们都应该睡了吧。

来不及多想,我提了裙子就往小路上冲了过去。这宫里每一处地方,没有什么人能比我更清楚了,可当夜色降临之时,虫鸣蛙叫,平添了几丝寒气。我却顾不了那么多了。经过一个花园之后,便瞧见了皇后所住的昭纯宫,没想到昭纯宫内依旧灯火通明,隐隐见有人行人往,想必对皇后来说,这也是一个不眠之夜吧。

心惊胆战地避过昭纯宫的守卫,再过一个小花园,就是兰若轩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小腿直抽,几乎站不稳脚。入宫来这么久,什么苦我都受过:在阳光下暴晒,腊月被人罚挑水,洗僵冷的衣衫……但我从来没有这么疾跑过,这也算得上我的一项新体验吧。

终于跑回了兰若轩,素环与素洁迎了上来,见我狼狈的样子,刚想开口询问,我摆手道:“帮我整整衣衫,皇上快到了。”

素环马上喜上眉梢,去打了水上来,又支使素洁拿了胭脂水粉上来。见我的头发乱了,她便解了发髻,想帮我重新梳过,却一声惊呼,“娘娘,您的头皮破了。”

那样仰面朝天地撞在青石板地面上,头怎会不破?

我道:“不是很大的问题吧?”

素洁惊慌地道:“娘娘,很大块……”

素环却打断了她的话,“用旁边的头发遮上,应该看不出的。”

素洁道:“娘娘,要上点儿药才行。”

我想了一想,“明天再上吧。用香灰拌了香油应该能遮住血腥之气。”

素环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轻声道:“娘娘,我这就去弄。”

像素洁这样纯洁的孩子,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如此的。我不能因伤从夏侯辰那儿获得半点儿怜悯,因为,他本就没有宠爱过我,又哪来的怜悯。从上次他宠幸于我,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加上宴席之上,我又将师媛媛得罪了,增加了一个敌人,如果不能让他再宠幸我一次,那么,一切藏于地底之下的暗潮都将会浮上表面。

素环终于帮我梳好了头发。在破损的地方抹上香灰油止血,又在那里插上一朵粉红色的绢花,便完全看不出原先的狼狈了。

这个时候,才听得院外有人宣道:“皇上驾到。”

我带了素环素洁走进院子里,向他行礼迎驾。他见我出现在院子里,略有些吃惊,却笑了,“朕还是小看了宁选侍。你小小年纪就能执掌尚宫一局,自然不会被朕这小小难题所难倒。”

我盈盈向他跪倒,这次倒很快听见了平身的声音。我原是对不起他过,他不给我好脸色看,自是理所当然,如果哪一天他对我和颜悦色,我倒要惶恐是不是到了最后的晚餐了。我其实是很怕死的。

康大为一挥手,两名太监便将素洁和素环往外推。我吃了一惊,心中害怕起来。难道他最终还是要动手了吗?

第七章 疑怪昨宵春梦 乌云隐照兰轩

两名太监抬进了一个蒙了青布的矮台子。我心中不良的预感越来越深。直至满屋子的人都*了,康大为把院门从外面关上,夏侯辰才向我扑头兜脸地扔来一样东西,道:“穿上!”

我把那件东西从头上扯了下来,却发现就是那件百鸟裙。这百鸟裙本是按照师媛媛的身材来制的,师媛媛身材纤细,我比她高了半个头,而且胸部比她大了很多,如何能穿得上去?

“皇上,这条裙子臣妾还没有绣好呢!”

“叫你穿就穿,何须那么多废话?”

夏侯辰一弯身坐在了刚刚那两名太监搬进来的长凳上。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我怎么会不认得那条长凳?

回到屋子里,除了外衫,我把那件百鸟裙穿了上去。腰肢虽有点儿紧,倒刚好能撑得下,可胸部就不行了,即便我怎么出力都收不拢胸前的束子,尚露了一指宽,可见半个胸部。从镜中望过去,那胸部仿佛要破衣而出。我只得寻了条披纱,披在肩上遮住了胸部,这才缓缓走了出去。

夏侯辰坐在外面的春凳上,面朝着我。我感觉他眼眸颜色越来越深,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夕。这个时候,我脑中一片空白,再加上撞伤的头部隐隐作痛,也顾不上保持平日里完美的表情,直直地向他走去。

“把披纱取下来。”他语调之中全是戏弄的语气。我明白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忘不了羞辱我,要把我曾加诸他的羞辱全部讨还回来。他不能容忍人家的背叛,更何况是一个尚宫的背叛。他时刻提醒着我:你没有什么好清高的,既然你都不要脸了,那么再不要脸的事也能做出来!

我缓缓地取下披纱,抬头望着明月,等待他即将加诸我身上的惩罚——披纱正好可以充当缚手绳。

“坐过来!”

“臣妾不敢。”

“你还有不敢做的事?”

我唯有慢慢地走过去挨了半边屁股坐下。有时候我想,既然他喜欢折磨人,而我也是他唯一能折磨的一个——宫里头的妃嫔娘家官职虽小,但到底有点儿靠山,不像我,生如飘萍,他不能折磨她们,唯一能折磨的,就是我——不如我就充当这个角色,反正两三个月才一次,这么一来,也算得上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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