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珰传(42)+番外
负水没有直奔入口,依旧绕到惯常歇脚的小巷,坐在檐下。平日摆在巷子外的烧饼摊挪到了巷子开阔处。今日巷子比之前热闹,挤了不少人头,无人敢越过黑甲军的防线,多迈出一步。
小巷尽头可以瞧见天子堂朱红华贵的大门,内里是青灰色的玉石阶。离得远,看不清金玉鼓的具体样式,好在日头辣,照得堂内金光闪闪,不可直视。
负水确认情况后就要往巷外走。烧饼摊的摊主认得她,热情招呼了一声:“崔姑娘,今天不买烙饼啦!”
负水闲聊时提起自己姓崔。
负水冲他淡淡一笑:“不了,生意兴隆啊!”
负水解了外袍,只留一件白色的里衣,囊袋依旧绑在腰上。她将状书仔细收入心脏处,手按在那儿,轻抚了片刻。
三百步,不算长。
负水刚越出一步,为首的黑甲军双戟交错,无声冷漠地拦住她。
不同于李珰的绯袍,黑甲军着玄衣黑甲,持长戟,左佩刀,右佩匕首,兜鍪上方嵌红缨。
“此地不可擅闯。”
那便是能闯。
负水双膝跪地,双手交叠,躬身,额伏掌间,三叩首,起。
“民女崔富水,淮安人士,含冤蒙情,谨请圣听。”
那士兵脸色闻之一变,眼神示意同伴赶紧禀报,手上的长戟点地,锋刃阴寒,拦着崔富水的路。
富水身后已有百姓攒动,刚才堵在巷子里围观的人纷纷赶到大街上,或附耳议论,或环臂冷看,或惊叹错愕,或笑意嫣嫣。人群中议论之声渐起,天子堂前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黑甲军迎上前,将围观人群拦在长戟之后。
富水解下囊袋,双手呈上握了六年的胡桃鼓槌,举过头顶,脖颈却卑微地垂下。发尾没入颈间,掩映着弯曲的弧度。
“民闻天子堂前有圣音,今请入天子堂,鸣圣音,辨是非,陈曲直,体恤民女失孤之痛,罹难之情。”
刚刚离开的卫兵很快赶了回来,附在那人耳边说了什么,两人神色俱是为难。
为首的士兵依旧严肃冷漠:“你可有陈情诉状?”
“有。”
“那便呈上来,先由主事官阅览后方可评判你是否可入天子堂。”
也合乎流程,天子堂自然不是什么冤情错案都可入堂升鼓。
《晋律》载“三请”。
一请冤情蒙昭得三进不平不理,即案件经过县郡州三级申诉后仍觉判理不公亦或官府不受理之时。
二请上官妄杀迫命奔容身之地,即审判官员徇私枉法迫害性命之时。
三请八议内动尊卑滥杀错刑,即与天子有关的八种尊贵之人,妄用贵贱之别滥杀无辜、擅动私刑之时。
“三请”布告天下是昌邦二十年,也就是十年前的事了。这还是第一回派上用场。
富水抬头迎上那人审视目光,没有半分退怯:“敢问天子堂的主事官是哪位大人。”
卫兵不知她为何问这么一句,只希望大人名讳能将她吓走:“自然是杜象礼杜大人。”
杜象礼,中书省舍人,陈善舟的外甥,本家是世家之一的会稽杜家。杜家虽不在中枢淮安,但在江淮地带扎根百年,底蕴深厚。
富水面沉如水,声音镇定:“民女记得《晋律》所载,天子堂由中书省长官中书令大人亲自顾看,位同金銮殿。若有奏请,由中书令大人判定后直接呈禀圣上。若民女所记无差错,如今就任中书令一职的是沈静方,沈大人。”
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态度不卑不亢。卫兵的脸色愈发苍白。
天子堂十年未启,他们只负责守卫之职,每月只有杜象礼杜大人来往一二,对于律法所载也只清楚表面几句。
围观的百姓将街口堵得水泄不通,卫兵正不知所措,只想着拖延时间通禀贵人,故而态度强硬道:“不论是谁,你需先呈上诉状,自会有人受理。”
若他不提杜象礼,富水或许会将诉状交给他。可惜,若这人以私人威名压迫陈情百姓,富水自不会轻易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他。何况此事干系重大。
“不见到沈大人,我实难将状书托付。”富水直接顶了回去。
若是只她一人,卫兵早已将她扣押拿下,哪里会同一个小姑娘费口舌。可怕在天子脚下,百姓眼前,若他徇私枉法,定是不出一日便丢了性命。
天子堂十年未有人奏请,不想从哪个犄角旮旯缝里跳出个不要命的姑娘家。
“天子堂前,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冷冽如寒冰,气势之盛,做好赴死准备的富水也为之一震。
未见其人,红缨越过人潮,醒目地、骄傲地扬起。甲胄低沉的嚣叫之声抓耳,来不及抬眸看清面容,黑甲鳞片相接,漆黑如墨,偏偏边缘处光滑流畅,银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