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咎(201)
“还有,谢谢你替我杀了西川武。
“至于你说的我不愿意和你共事,我不清楚你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你是个很出色的战士,作为你的同志,我没任何不满意,可能我的行为让你有些误解,我需要解释一下——
“是,胡岸对我很重要,我的军统思维也还没能彻底改掉,我方才想了想,确实是我无理取闹了。如果你不下手杀了梁文坚,也许为了潜伏,我最终也会对他下手。迁怒你,是我的错,我很抱歉。”
钟淮廷与他面对面站着,有些僵硬,脸色很不好,声音甚至有些不稳:
“我……不会影响你?”
苏清雉愣了,下意识反问:“影响什么?”说完,随即又自我肯定般点点头,“你是个非常出色的战友,你对我的影响,自然也是好的,在敌后工作方面,我该向你学习。”
在充斥着血腥味的房间里,在随时可能会有人闯进来的凶案现场,钟淮廷就这么看着他,很倔强地看着。
苏清雉不知为何双眼发酸,但他不愿示弱,脊背挺得笔直,面无表情与钟淮廷对视着。
“我说的话,你能明白么?你不用自责,以前的事也不用在意,都过去了,现在我和袁知乙同志相处得很好,虽然这才是我们假扮夫妻的第二天……但不瞒你说,从前在南京,我就挺喜欢她的,我打算、过段时间就带她去相馆照结婚照。你不知道,我父母已经原谅我了,他们一直催着我找媳妇儿,我觉得小袁同志就很好,我父母也一定会喜欢她。嗯,这时候想结婚,是不是要向组织申请?我不是很了解,不过,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组织上应该也能理解。
“还有,从前我们的事,是我太年轻,不懂事,分不清崇拜和……爱。男人,本来就该和女人在一起嘛。
“噢,我不是说你,我说我自己,我原本就是个很传统的男人,以前同学们不都说么?说我就是剪了个辫子而已,骨子里就是老古董。
“老古董,当然不会离经叛道到喜欢男人。”苏清雉说了很多,他想板着脸,但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到肌肉酸痛。
钟淮廷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到一半突然拉住他的手。
脸凑得很近,语气也很凶,像是质问:“分不清崇拜和爱?那你为什么不对胡岸说爱?”
那样咄咄逼人的态度,激得苏清雉逃避似的往后退一步,他晃晃脑袋,欲盖弥彰地继续道:
“他是我的老师,怎么可能一样?但是,‘鼓楼’同志,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拘泥于从前,也不要过分约束自己,我猜,你可能是觉得有愧于我,但其实没有。
“你向我开枪,没关系的,我不在意,我挨的枪子多了,那一枪,怪我没保护好见杉……
“你把他托付给我,我没能好好关心他,甚至没有及时发现他的计划,最后酿成那样的祸端,这都是我的错。所以,那一枪,不管是为了在日本人面前掩护我,还是为了惩罚我,都是应该的,是我应得的。
“所以,你不欠我什么,你能明白么?我只希望我们能好好共事,好好完成组织下达的任务。”
房屋窄小简陋,他们站在门口,能听到屋外疾风刮过窗棂的响动。似乎还下起了雨,雨点被吹得歪斜,却半点也漏不进来。
苏清雉低着头,看着地面,看着从梁文坚脑袋上蜿蜒而下的血迹。
“不明白。”
钟淮廷的声音像是要被外头的风沙吞没,被吹得抖动,“‘金钗’同志。”
“我现在是‘羲和’!”苏清雉蓦地抬头,厉声打断他。
他有些难受,轻飘飘的两个字,从钟淮廷口中说出来,像是有魔力,甚至能让他心脏抽痛。
“好,‘羲和’同志。”钟淮廷点点头,妥协般重复,“我不明白,你告诉我,我们,还能和好吗?”
第93章 再度迷梦
【我这一生,无愧党,无愧国,无愧信仰,无愧人民,唯一愧对的,就是我的爱人。】
晚风裹挟着秋雨,淅淅沥沥,席卷而下,不知疲倦地砸在砖瓦上,应景地造出点点闷响。骤然降下的阵雨,模糊了钟淮廷滚烫的执念和真心。
也将苏清雉拉入另一个并不清醒的迷梦。
他畏冷似的颤了下,然后摇摇头,摇去那些荒唐的妄念。
他垂下眼,轻轻推开钟淮廷,想去收拾钟淮廷身后的一片狼藉,处理好凶案现场后,再沉默着搬走梁文坚的尸体。良久,他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我们这样……这样就挺好的。”
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状态了。
他想。
钟淮廷顿了几秒,或者可能更久,简陋的民房大概是漏雨,他整个人被淋得湿透,心脏也湿了,溺在水汪里。他突然朝苏清雉走过去,细微的响动被黑暗无限放大,苏清雉便下意识回头,与他的目光在虚空中猝然相接,分明离得那么近,反倒像是隔了雨幕、隔了重山、隔了夸不去的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