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咎(29)
闻言,钟淮廷小臂青筋暴起,声音却异常平静,“没事,没关系。目前来看对方至少不是日伪的人,先静观其变,等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苏清雉终是镇定了些。
他想,当特工,钟淮廷果真比自己要来的适合。
他借着薄暗的月色,用目光一点点去临摹钟淮廷的脸。
无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苏清雉将嘴唇轻轻贴上钟淮廷右肩的那处伤口,隔着柔软的衣料,他的声音变得湿黏:
“钟淮廷,你疼么?”
在“21号”潜伏那么久,你疼么?
第14章 毕业证章
【原来他怎样的追逐讨好,都注定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钟淮廷呼吸一滞,“你做什么?”
耳边好似有口巨钟长鸣,苏清雉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颈项,纽扣被一颗颗解开,露出了左肩上一圈圈缠绕的雪白的绷带。
那晚被子弹穿透的伤口还历历在目,苏清雉觉得胸口闷痛,他离钟淮廷很近,灼热的鼻息透过厚厚的纱布,喷薄在钟淮廷正愈合的伤口上,又绵又痒,密不透风地沿着血管和新生的血肉,直渗进钟淮廷的心脏。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摇曳的烛火,薄暗的光线下,气息交织在一起,更平添了暧昧。
不知是因为屋里太热,便下意识贪恋苏清雉指尖那抹清凉,钟淮廷觉得自己应该推开他,手上竟忘了动作。
苏清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他更难受了。
特工部“21号”是吃人的魔窟,多少爱国志士埋骨于此,也许,这里也将是他和钟淮廷的坟墓。
“钟淮廷,你等等,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他终于站起来,慢慢走到房间的西南角,打开角落里放置的大行李箱,在行李箱的夹层里,他翻出一个长形的小铁盒,里面是一枚铜质徽章。
徽章正面画着中华民国国徽,上书“中央军校第九期毕业证章”,背面是围绕着青天白日旗,刻的是“优秀毕业生钟淮廷,于民国二十四年,南京”的字样。
苏清雉将小铁盒笼在手里,这一刻他突然不敢把它交给钟淮廷。
这是他向那年还是民国政府高层的二舅杜仁简求来的。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又称黄埔军校,与普通学校不同,中央军校是由国民政府直接成立、专门培养干部军官的军事政治学校,校长就是国民政府的直接领导人,故而黄埔军校的毕业证章,也是由国民政府颁布的。』
中途被军校退学的钟淮廷,按理说是拿不到毕业证章的。
对于当年的事,苏清雉总心存愧疚,确实是他的错。
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帮钟淮廷拿到毕业证章,就多少能赎过了,他想了很多办法,最终还是答应了杜仁简送自己进军统训练班的要求。
苏清雉一直是杜家小辈里最出众的一个,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黄埔军校,在读期间各项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
杜仁简有意无意地培养苏清雉,想让他继承自己的政治衣钵。
谁承想临近毕业分配,苏清雉却闹出了那种事。
退学之后,苏清雉像是换了个人,一直浑浑噩噩颓废在家,再没了当日肆意张扬的少年军官模样。
杜仁简无数次建议苏父,让他把苏清雉送进保密训练班。一是为了让苏清雉重拾斗志,二是期望着苏清雉能从训练班顺利结业、日后能对自己的政治仕途有所裨益。
苏清雉不愿意,他对一切声音充耳不闻。
他的脑子里只有钟淮廷。
后来他混沌的脑海里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帮钟淮廷拿到毕业证章。
其实这根本于事无补,钟淮廷已经走了,可是苏清雉只有这个法子了。
他去求杜仁简,杜仁简以将他送进特工训练班为交换条件,答应了他的请求。
苏清雉就这样去当了特工。
他带着杜仁简弄来的那枚毕业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训练上,他拼命地练,企图借此忘记中央军校发生的事。
忘记钟淮廷。
他想过总有一天,等他见到钟淮廷了,就把毕业证章交给他,可是慢慢地,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举动无异于掩耳盗铃。
钟淮廷不会喜欢、也不会期待这枚早就失去了意义的证章。
就如同钟淮廷不会喜欢他。
这证章,或许是钟淮廷曾经的追求,但在今天,它仅仅只能代表钟淮廷过去在军校所受的屈辱、和被迫退学所经历的不堪。
今天,大概是烧胡了脑袋,苏清雉突然想起来了它,便心血来潮地要把它拿出来,还给钟淮廷。
这一刻,他忘了自己为这证章所付出的一切,忘记了自己于事无补的挽回,终于在明白自己即将为国赴死的夜晚,决定将自己难以启齿的真心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