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咎(8)
“区长他也是这个意思。钟副区长爬的太高了,如果连这样的人都是内奸,那咱们情报站日后在汪先生面前还有什么颜面?但换句话说,如果钟副区长真是重庆那边的人,那他,将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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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回了总务科办公室,苏清雉脑子里都在回想着方致远的话。
原来,不止他,方致远也在怀疑钟淮廷,甚至可能连南京区的区长对钟淮廷也不是完全信任。
钟淮廷升得那么快,汪伪“21号”里从来不乏些对他不满和嫉妒的声音,但凡钟淮廷行事有一星半点的破绽,便立即会有人想法设法地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苏清雉开始慌起来。
他很知道方致远的为人。
方致远从前在日本留学时,主修的是犯罪痕迹学。虽然他总表现得像个老好人,对谁都弯着腰曲意讨好,但事实上,他却比谁都可怕。
他就像条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手握着整个南京大大小小的无数条情报线,他就盘在角落静静地观察着所有人,吐着长长的蛇信子,伺机而动,然后一招毙命。
若是这样的人盯上了钟淮廷……
苏清雉不敢再想下去,他拿起外套,直接绕着路到了钟淮廷办公室。
推门进去的时候,钟淮廷的副官正站在一边,给他报告些什么东西。
副官一看到苏清雉就愣了。
钟淮廷浓黑的双眸还是幽沉似水,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看向苏清雉。
“下次记得敲门。”似是不悦。
“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和钟副区长汇报。”苏清雉毫不在意,只是冲着那副官抬抬下巴,一贯的傲慢样子。
副官有些为难,他看看苏清雉,又看了看钟淮廷。
“你先下去吧。”钟淮廷终于开口。
副官这才抱着怀里的档案默默退出去,顺便帮苏清雉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金钗’的事有进展了?”
副官一离开,钟淮廷便问道。
苏清雉哑然。
他想了想才说,“我来找你是想说方致远的事。”
钟淮廷皱眉,重又低下头去看桌案上的文件:“特殊时期,除了‘金钗’之外的事,不要向我汇报。”
苏清雉咬咬牙,心一横,说:“你怎么晓得方致远就不是‘金钗’?”
钟淮廷正在翻页的手顿在空中,像是吃惊地道:“你怀疑他是‘金钗’?”
“怎么不能怀疑?他那做派就像个国民党特务。”
这句其实不能算是苏清雉胡说。
方致远确实不像是委身傀儡政府、给小鬼子做事的汉奸,他平时在“21号”里,那是比谁都要格格不入。
钟淮廷笑了下,饶有兴致地样子,说:“他不是。”
“为什么?”苏清雉问。
钟淮廷看着苏清雉,眼神有些复杂。
“‘金钗’是个极会用刀的人。汪公馆那几个死者的验尸报告我都看过,包括马勇,他们都是被匕首近身击杀的,就割在颈动脉窦,不到半寸长的伤口……我观察过方致远的手,他不擅长用刀。”
苏清雉心跳的很快。
“那擅长用刀的人,手该是什么样的?”苏清雉听到自己轻声问。
他握了握脱力的左手,他摸到自己掌心那块厚厚的茧子,他甚至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然后他看到钟淮廷笑起来,眼波流转间,常年黑沉的瞳孔变得亮亮的,煞是好看。
而现下的苏清雉却无暇欣赏。
“怎么?苏大科长还想学西洋的王子找辛德瑞拉,让整个‘21号’的人一一把手摊开找‘金钗’吗?”钟淮廷问,言语里都是戏谑。
大概是因为窘迫,苏清雉脸有些发热。
从钟淮廷的角度看过去,苏清雉连鼻尖都是红的,他甚至不敢与钟淮廷对视。
“我只是问问,好奇嘛!”苏清雉捏了捏僵硬发麻的指节。
钟淮廷似乎没起什么怀疑,只是把右手掌心摊开,大大方方地伸到苏清雉面前。
宽厚的手掌,比苏清雉的还要大些,手指更长,苏清雉眼前发虚,但依稀能看见上面的几处薄茧。
“你看,我也是用刀的,用刀的人和用枪的不一样,掌心和大拇指这里会有茧子。”他垂眸,指着自己手上的茧子一一解释,“而这几个,是我常年用枪留下的。”
苏清雉眉心轻轻抽搐起来,“原来钟副区长也会用刀啊。”
“是啊,咱们南京区几百号人,会用刀的多了。”钟淮廷爽快的承认,旋即话锋一转,笑着看向苏清雉:
“苏科长不也会用刀么?”
苏清雉甩了甩手,“嗯……只是太久不用,都生疏了。”
钟淮廷似笑非笑地继续道:“不过,从那些尸体的刀口走向来看,那‘金钗’是个左撇子。”